这一次,郑少强只在那片繁茂的草丛里,躺了两个多小时,没有像上次那样沉沉地睡着,一直都是清醒的;只不过内心受到的强烈打击,让他一时半会没能平复过来。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四脚八叉地躺着,眼睛闭着,头脑昏沉着。
起初,他的泪水一直不停地流着,直到泪水逐渐从眼眶里干涸,他的思维才逐渐从麻痹的状态慢慢恢复过来。看来,泪水果然是治疗心灵创伤的良药,就仿佛心灵久积的尘埃需要泪水来擦洗和抹掉似的。
一个人能够流眼泪,说明这个人的内心还是有知觉,还是向善的;同时,也说明这个人尚未被苦痛彻底压垮,还能再次回复到生活的巨浪之中,扬帆远航。
最深重和绝望的痛苦是——欲哭无泪。
没有眼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人类的心灵很脆弱,很容易遭遇生活中的各种打击和伤痛。如果没有泪水来冲洗和润泽自己的心灵,那么,一个人的心就会慢慢变得生硬和冷漠,再也感受不到人世间的温情,也很难从苦痛中得救,因为他们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麻木不仁,甚至冷血无情了。
所以,泪水并不是可耻的象征,也并不是懦弱的标志。伤痛时流泪,会让我们的心情得到缓解,就仿佛在我们的心空中下了一场凉爽的雨;雨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归于安宁。
下午三点过的时候,少强的意识逐渐有所恢复,大脑也逐渐开始清醒。
于是,他缓缓地从草丛里爬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片清幽的小山,径直往镇里走去,什么也不去想,也难得去想;不然,如潮水般汹涌的痛苦又会再次向他侵袭而来,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着,走着;行尸走肉般地走着,走着……
到了镇上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有家不想归,有友不能去。
此时的他,就仿佛一个没有身份、没有根的游民一般,甚至比那些在外漂泊的人更加悲凉和凄惨,因为他们尚且有属于自己的家,而他却是有家归不得,也不想归。
或许,他现在惟一的归处和出路,便是再次返回大学的校园,返回那个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梦想的地方,卯足力气奋力去实现他的理想。
是的,这是他目前惟一的去处。只有在那里,他才不会感到自己是一个家乡的异人,也不会感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因为他还有未来美好的前程,就如同每一个怀揣着梦想的天之骄子一样。
如今,这成为了他救命的惟一稻草,也成为了维系他生命存在的惟一依托。
爱情已经落得个惨败下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隐约感到,亲情也在逐渐远离,逐渐从他的世界中消失。难道他真的要像寒风中飘零的落叶一般,找不到自己的根,将失去生我养我的土地吗?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禁再次泪流满面,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儿一般,不得不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去远方流浪。伤心绝望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且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两天就离开。
想到家里的父母,他的心不禁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
现在,当他好不容易开始体谅父母之时,却又不得不被迫离开,这让二老该怎样伤心难过啊!不过,他很快觉得,应该在临走之际陪他们吃最后一顿饭,就算是提前和他们一块吃团年饭了。
要不,就趁今晚和家人吃顿团年饭吧?但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决定,因为此时的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哥哥。他只想趁哥哥不在的时候,和父母告别。他觉得,今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的。那就明天吧?明天一大早回去,亲手做一顿饭菜,陪家人团聚,然后吃过午饭就直接赶往火车站。对,就这样决定了!
当他做好这样的打算和安排之后,觉得应该先去火车站把票买好,这样就可以确保自己能顺利地到达学校了。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了。
没过多久,他便已经坐在了开往市里火车站的公交车上。当他望着车窗外越渐远去的街景时,内心再次感到惆怅不已,眼睛也不禁再次模糊了。
市里的火车站没有直达京城的火车,得到昆明坐。他打算先买好从昆明直达京城的火车票,然后明天下午再乘坐汽车赶往昆明,这样就来得及。这个城市到昆明坐汽车只要三个多小时,完全来得及坐晚上的火车。
一个小时后,他便来到了市里的火车站,购买了明天晚上十二点从昆明到京城的火车票。当他手握着那张红色的火车票时,不知为什么,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它不单单只是一张纸,一张车票,而是代表了他和所在家乡的亲情的纽带,系满了他心中复杂而苦痛的万千心绪。
买好车票之后,他数了数自己所剩下的钱,还有差不多三百块,这是他仅有的全部家当了,也是他未来生活的全部经济支撑。因为他不打算再用哥哥的钱,也不打算再靠哥哥来供养,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自己养活自己,顺利完成大学的学业。
此时的他,虽然不愿再见到哥哥,也不愿再用他的钱,并不代表他就恨自己的哥哥,也并不代表他将和哥哥一刀两断,从此不再是兄弟。
不!少强心里没有对哥哥的任何恨意,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他,如何来承受心里的深重痛苦。其实,在内心深处,他一直对哥哥心存感激,因为哥哥曾经放弃了读大学的大好机会,而让他来读;仅凭这点,他今生都会对哥哥感激不尽的。
或许,少强早已习惯了一遇到事情就逃避,不愿和家里人商量,也不愿寻求亲人的帮助,只愿独自一人来承担;可是,他一个人又很难独当一面,不像他哥哥可以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顽强地生存下来。他不行!他暂时还很难适应社会!而且,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在遭遇挫折和痛苦的时候,往往只能以泪洗面,只能选择躲避,不愿迎难而上,去勇敢地战胜挫折,战胜痛苦。
回到所在的城镇,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今晚,他不打算回家,就在镇上呆一夜,等到明天一大早再回家,趁哥哥上班的时候,陪父母吃上最后的一顿饭。
可是,今晚他该到哪里住宿呢?干脆还是去找他的好朋友吧,随便在哪里住一晚。虽然他不太愿意去,但是现在他感觉实在有些走投无路了,便只能靠这些曾经耍得比较好的哥们兄弟了。
唉,他怎么能想到,如今的他居然会弄得如此沮丧和落魄,内心早已是伤痕累累,却又落得个“无家可归”的残败下场!事实上,他并不是无家可归,而是不想归,不愿归,使得他就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一般。
想着的时候,他便来到了曾经要好的朋友那里,也就是当初他落榜之后,离家出走的那个人家里。
但是,他突然又想到,这个人的父亲好像也是水泥厂的工人。万一他认识自己的哥哥,发现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会不会告诉哥哥呢?再说,他这次去的朋友家,基本上只有他才有些来往,哥哥平时是很少会与他们有联系的。他只能扮演真实的自己,不能再扮演哥哥。
算了,还是重新换一个吧!而且,他不想被哥哥找到,也不想和他发生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只想就这样安静地离开。
于是,他又重新来到了另外一个要好的朋友家里。这人也是他的同班同学,名叫钟文杰,去年高考的时候也落榜了,在镇上做了点小生意,开了家水果店,勉强混着过。
见是许久未见好兄弟,钟文杰十分高兴,也十分热情,马上就关了店,请他到家里坐。不过,没坐多久,两人便相约着出去吃饭了,钟文杰坚持要请客,而且要好好陪兄弟喝几杯。
在喝酒的时候,少强提出打算在他家住一晚,对方根本就没有当回事,满口就答应了,别说是一晚,就是十晚他都乐意。看来,少强高中时结交的这帮朋友,在关键时候,还真的挺仗义的,显得十分豪爽。
当两人喝得有些醉意的时候,钟文杰询问了郑少强这半年在干嘛,少强只好撒谎说在外面打工,前几天刚回来。而且,竟然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把自己明天离开的打算也告诉了对方。
听了少强的话,钟文杰十分感慨,并且还询问少强有没有什么困难之处。少强没有过多说明,只是随口说出去有点事,过年前还会再次回来的。
之后,两人又大谈特谈了这半年来班里同学的情况,聊得欢天喜地,不亦乐乎,可谓酒足饭饱。
两人喝得晕乎乎的,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便回到了钟文杰的家。
钟文杰爸妈都在,于是,两人直接回到了钟文杰的房间,就一起躺在一张床上沉沉地睡着了;连被子这些都没有来得及盖,还是钟文杰的妈进来帮他们脱了鞋子,盖上被子的。
第二天,少强醒来已经八点过了,而钟文杰还像猪一样沉沉地睡着。于是,他出了房间,向钟文杰的父母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开了。
当他在农贸市场准备买些中午丰盛的菜时,却意外地发现衣兜里多了两百块钱。他想了想,猜测估计是昨晚喝酒的时候,钟文杰趁他不注意偷偷塞到他衣兜里的。他不禁对这个朋友充满了感激之情,没想到对方看似大大捏捏、笨手笨脚的,居然还有心思细腻缜密的一面,让他的内心油然升起一股暖流。
于是,他打算就用朋友给的两百块钱来买中午的菜,尽可能丰盛些,毕竟这顿饭就代表了他和家人的团年饭了;而且,他还要亲自下厨,来表白自己对父母的孝顺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