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过后，苏暖晴来了。
秦着泽正在空调里喝着碧螺春看书。
这茶的香气颇重，平时，秦着泽喝得不算频繁。
相较之下，他更喜欢气味偏淡口感偏重一点的茶种。
“秦董好。”
“暖晴呀，进来，外边热。”
互相问候过后，秦着泽指了指茶海对面，“坐，尝尝这茶。”
“秦董，这茶好香，这是什么茶呀？”苏暖晴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用一只手当扇子煽着脸庞的热气，站在一亩地那么大的茶海旁，唇红齿白地评价茶的香气。
踩着高跟鞋一路走进雅园，就这几步道路，已经让她香汗渗出一层。
最近，魔都总是雨过天晴的天气，大太阳一冒出来，用力撩起地表的水汽，搞得既有温度又有湿度，着实潮闷。
一看这孩子平时就不喝茶，碧螺春懂不懂？…秦着泽笑笑，说出茶名。
“碧螺春……这个茶起得名字好雅，我爸爸喜欢喝那个茶，好像叫铁观音。”苏暖晴说着话，坐在了茶墩子上，两条被弹力牛仔裤绷紧的大长腿并拢起来顺向一边，随手把档案袋靠着茶墩立在地上。
秦着泽的办公室，每天被保洁大姐孙春兰打扫的纤尘不染，就是席地而坐，也不会有灰沾污衣服。
就别把你爸跟俺相提并论了好吧，今生今世，我和你爸是两代人诶……秦着泽筛了一盏，用茶夹把茶盏递过去。
“车标图案征集了？”秦着泽三根手指头托着耳朵眼子大小的茶盏，递到嘴边问道，自顾自哚着茶汁，等着听苏暖晴汇报。
今日，苏暖晴就是为这事来的。
听董事长问起，苏暖晴连忙放下喝过一口的茶，侧腰从地上拎起袋子。
把袋子放在并拢的大腿上，苏暖晴打开绕在袋口铆钉上的细线，撑开后，从里面掏出来一摞纸。
这一沓纸，挺老厚。
看来，经过苏暖晴的初步筛选后，仍然有很多不错的创意。
有奖征集，在临近八十年代末，还算好使，民众比较相信企业商家不会白嫖创意。
时隔多年后，很多人会有这样一个经历：扫码刮奖，存在手机里的钱被隔空洗劫一空，然后报警，报警之后就再也没有之后了。于是，人们变得彼此不再信任。
征集车标图案的奖品还算诱人。
如果车标入围，会有一部收音机的入围奖。
进入前十名，一台双卡录音机作为奖品。
要是最终胜出，设计的车标被申汽公司选中，会被奖励一台十四寸的进口彩色电视机，东芝牌，不便宜。
“秦董，九天内，我们总共收到了全国二十万车标图案投稿，经过昨天一整天的筛选整理，这是选出来的一百份。”
苏暖晴腰背挺直地做着汇报，双手捏着一百份车标图案，准备随时双手递给董事长过目。
“二十万，不错，基本达到了我们要的效果。”秦着泽放了茶盏到茶海里。
华国人喜欢参与这种活动，进口彩电自不必说，非常有诱惑力，一台收音机或者一台双卡录音机的奖励，也值得投稿。
“我看看这些设计。”秦着泽抖了抖绸缎袖口，今天，他穿了一件蚕丝绸布衬衣，宽松凉爽。
苏暖晴麻利地双手递过来。
“你喝茶吧，自己倒，我瞅一瞅。”秦着泽接过来，开始翻看。
他翻动非常快。
房间里，起了一阵唰啦唰啦的声音。
一百份入围设计，不出三分钟，被他翻了一遍。
递还给苏暖晴，秦着泽端起苏暖晴为他斟满的茶水，嘴角弯出弧度，“暖晴啊，你认为这里面哪个设计，让你比较中意？”
苏暖晴把这一百份设计，在来董事长办公室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毕竟是全国征集，在二十万份里面筛出来的，创意颇有水准。
昨天，苏暖晴从美术学院雇了十名大四学生帮忙筛选，选出一千份之后，跑了一趟魔都设计学院，托那里留校的同学请了两个教授精挑细选，最后，出来这一百份入围作品。
在苏暖晴看来，这一百份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图标，她认为可以称得上精品。
她来之前，还为秦着泽出的全国征集车标这一招叫绝呢。
“秦董，高手在民间。”苏暖晴挑出一份骏马奔腾的图案，“秦董，您瞧这个，里面有驰骋的寓意，和汽车行驶起来的张力很匹配。”
秦着泽点点头，“嗯，不错。”
野马标致，在车标上用的比较多，豪华品牌法拉利跑车，保时捷超跑，还有福特野马，均用马标。
苏暖晴把野马放下，抽出一张竖起来，“秦董，您看这张。”
一头奔跑的雄狮，把尾巴都给跑得飞起。
“可以。”秦着泽抿着茶。
苏暖晴放下后，又抽出一张举起来，“秦董，我最看好这个设计。”
猎豹横空出世，极尽全力，已经把身体拉成一条斜线。
看到秦着泽点头认可，苏暖晴又找到一只雄鹰。
看到老鹰，秦着泽笑了。
这孩子喜欢动物世界实锤了。
瞧她挑选出来的车标设计便知。
不过无可厚非，狮子，野马，猎豹以及雄鹰，都代表了力量的象征。
开车嘛，有劲才有人喜欢。
可是，苏暖晴忽略掉了一点，这些车标不能用在申汽新款汽车上。
首先，车标是模仿了已有的车标，有可能涉嫌侵权。
虽然，在当下的华国，种种闭塞会让车标使用起来暂时不出问题，但随着改开脚步如飞，一旦这些国际品牌车进入华国汽车市场，极有可能会引起官司。
成为被告，坐上涉嫌知识产权侵权的被告席，会让公司声誉受损。
抄袭，在华囯大地比比皆是，可以去大学教授群体里走一走，职称论文了解一下。
因此，华囯人非常讨厌教授，从而憎恨抄袭。
其次，模仿车标，缺乏自己的创意文化和理念，会被诟病为没有文化。
做汽车企业，没有文化，很可怕。
再有，申汽起步车型，轿车必须要走国内销售路线，因为经济原因，考虑到购车者的购买能力，只能靠低价销售来抢占汽车市场。
一辆售价三五万的小车，弄老鹰大狮子野马安在上面，怎么看，都会觉得不搭。
苏选了六七张图标，让秦着泽看，每张展示出来，秦着泽都会点头称不错，这让苏暖晴松出一口气。
她担心秦董眼眶子高，一个都相不中，那她这些天算是白忙活了。
现在好了，亮出一张，秦董喜欢一张，苏暖晴心情好起来，“秦董，要说这些设计者真是有才华，想象力够丰富，要是让我设计，恐怕要憋出痘痘来。”
秦着泽在苏暖晴脸上扫了一眼，孩子脸蛋真是干净，一颗痘痘都没有，跟用六百目砂纸打磨过一般。
在苏暖晴展示车标设计的几分钟内，秦着泽喝了三盏茶，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泡好的茶要趁热喝，口感才好。
放下茶盏，秦着泽直了直身体，“可惜，这些图标都不能用。”
一句话，把苏暖晴浇了一瓢凉水。
why？刚才您不是对每张都夸好了吗……苏暖晴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缓解一下脸部僵硬。
董事长的否定来得突然，让苏暖晴小小地被打击到一下。
“秦董，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有几张不是实体画面，属于那种比较写意的，我觉得很有感觉。”苏暖晴希望她理解成秦着泽不喜欢动物做车标的这个理解是对的。
“其他的，也不能采用。”秦着泽笑笑。
“那……要不然，我回去在那些图标里再挑一挑？也许视角不同，漏掉了您中意的。”苏暖晴把手里的纸轻轻墩齐，准备收摊，“或者，我们再发起一轮征集？”
“不用了。”秦着泽抬起手来，没有摆，扬起下巴瞅向办公桌，用手一指，“暖晴，你回身把那个本子拿来，对，就是那个黑皮本。”
苏暖晴做了。
“翻开看看。”秦着泽嘴角带着笑意，缓声道，端起茶壶给自己筛茶。
显然，秦着泽否定了现有的设计，又不同意发起第二轮征集，摆明了是对车标征集这项工作全盘否定。
苏暖晴因为失落有些心神不安，她翻动黑皮本，里面除了横格线以外，都是空白。
“秦董，这里面有什么奥秘吗？”没看到东西，苏暖晴有些紧张，秦董这是在出题考我么？
“你翻得太快了，看第一页。”秦着泽提醒道。
苏暖晴脸色微微一红，哦道，“在这里呢。”
随后，她细眉微皱，“秦董，您已经准备好了车标？”
看到秦着泽笑着点头不语，苏暖晴再把眉头皱一下，“那为什么我们要花钱去征集呢？”
正巧叶修进来，叶修抢过来，卖弄他的先知先觉，“苏部长，用你高材生的智慧，想一想，很简单的事情。”
看苏暖晴摇头，叶修坐在茶墩上，“苏部长，要是能给俺倒一杯茶，俺会知会于你。”
“切，叶部长拿一把的本事，走到哪里都要使一下呗。”苏暖晴笑着怼到，端起茶壶。
“俺就这么点本事，不使，岂不浪费了。”叶修端起茶，一口喝下去，张着大嘴哈了一口，“苏部长的水，就是好喝啊，哈哈。”
“切，这哪里是我的水，这不是秦董的吗？你要是觉得好喝，那也是我借花献佛。”苏暖晴继续怼叶修。
这个死胖子只会给董事长开车，每天大把的时间，闲得他横蹦，逮着谁逗谁。
“二修，现趸现卖，你说说吧。”秦着泽笑着看堂小舅子。
这个胖子，给秦着泽办公室里时常带来一点动静和笑声，让这偌大的房子里不至于终日空寂。
“哦，原来叶部长是听说过啦，好好，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便是。”苏暖晴听出秦着泽话里的意思，不失时机地再怼叶修。
“无他，四个字而已，广告效应。”说完，叶修一手茶壶，一手茶盏，下一杯挨着上一杯自斟自饮，从外边进来，口渴坏了。
他这拿着茶壶不放下的喝法，让秦着泽一阵腹诽…能多一些文雅，少一些田间瓦窑吗！
苏暖晴咂摸一下，点了点头，秒懂……原来这里另有意图，可怕的商业营运模式，全靠脑洞呀。
叶修把茶壶里的水倒净，放下后，瞥到苏暖晴大腿上的本子，“这是啥？新车标？我可以瞅一眼么？”对着苏暖晴说，却看向了秦着泽。
得到同意，叶修接过来看了半天，没懂，再横过来，又竖过去，看了又看，还是没懂，摸着打了发胶的脑袋，“这是啥字母呀？”
“拼一下，就知道了。”秦着泽笑笑。
秦着泽身边的人和手下们，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秦着泽这么大的大boss，会对叶修这么个二货那么有耐心？
有谁知道，秦着泽来到此世的第一次夜晚不是交给妻子叶淑娴，而是和叶修奋斗在安次市的一家客栈里守株待兔。
叶修费了老鼻子劲，终于拼出来，真是难为了一个小学三年级水平，而且天天逃课的人。
“元宝特？”叶修不相信自己的水平，这串车标字母整得龙飞凤舞，还是斜体的，他觉得自己猜错了，“好像不是这个吧，干嘛叫这个名儿呀？啥意思，不懂不懂。”
抬头征求原主意见，只见秦着泽点点头。
“二修，你说对了，就是元宝特。”
噗，叶修在肚子里笑了。
啊，苏暖晴也是一万个不理解，她看到这一串字母时，还以为是英文呢，需要有一个音译，没成想被死胖子用最简单的拼音给懵出来。
没意思。
跟那些豹啊狮啊野马老鹰比起来，这个太low啦。
“姐夫，能给说哒说哒呗？”叶修知道秦着泽一定会有一套说法，抹了一把嘴巴问道。
“好，你们想听，我就来说说。”秦着泽站了起来。
苏暖晴来之前，他坐了不短的时间，该起来活动活动腿脚了，久坐对身体不好，血液不通畅，肚子憋堵胀。
背着双手，秦着泽溜达着说道，“一个事物和另外一个事物搭配，适合才重要。我们第一款轿车卖出去，目的在于抓住市场抢占市场，那必然要照顾大众消费能力。
普通人眼里，什么重要？情怀吗？当然不是。高大上？也不是。
而是实惠，实惠比其他更重要。
既然照顾到华国实际，那第一款必然是紧凑型的经济车型。车摆在那，跟进口车比不了车长车宽，更比不了车心脏，外观、内饰、哪怕一颗螺丝，各种比不了。
在进口车把我们国产一甩十条街的情况下，我们在车上不能玩高大上，也玩不起情怀。
所以，我们要因材施料，玩接地气的。
元宝，很好啊，华国人正在处于一个疯狂的想钱时代，人们做梦都想发大财，想着一夜暴富成为大款和富婆，元宝恰好代表的就是金钱，寓意美好……
再有，宝代表的含义不止是财富，宝贝儿，小宝，宝宝，非常有亲近感……”
前世里，无论是带宝字的车，还是其他东西，卖得都非常好，宝马，宝来，保时捷（谐音必须算），迈锐宝，哈飞路宝……支付.宝，淘.宝，充电宝，宝钢，加多宝……，宝强，颖宝，emmm，跨界不算。
“姐夫，那直接元宝不就行了，怎么还后面缀一个特字？不是有些画蛇添足，多余吗？”叶修的肉泡眼睛跟着秦着泽来回走动，转来转去，等秦着泽歇嘴，他插上一句。
叶修这么问，略显有些没大没小。苏暖晴听着心里打鼓……小女子可不敢这么问话大董事长，还是胖子猛，你们不就是老板和司机+姐夫小舅子关系吗？而且还不是亲姐的夫。
秦着泽绕到老板桌后面，坐在大转椅上，双臂压在桌面上，目光炯炯，“暖晴，二修，你们再把元宝特读一下，加了特字，看是不是有一种进口商品的感觉。”
叶修连读两遍，摇了摇斗大的脑袋。
孺子不可教也……秦着泽不再看叶修的磨盘大脸，你特么把元宝和特字分开读，上哪里找进口的感觉。
苏暖晴轻声读到，“元宝特，元宝特。”，“还别说，像是一个外国名。”
并指导叶修重新读，“叶部长，你发音变一下，就会觉出不同之处，这样读，元读一声，音不要咬那么重，元——宝——特。”
苏暖晴做了两遍示范。
叶修学着苏暖晴读后，“嘿嘿，别说，真是挺洋气哦，这款车型要是这么叫，还真是既接地气又显洋气。”
车标和车型名字，对于销售会产生直接影响，而且会植入消费者的心中。
秦着泽琢磨出这个车标创意，颇下了一番功夫。
掉些头发倒不至于，但，设计出很多方案，否定了很多，最后，综合考量，还是选择了这个字母标。
搞这个车标，秦着泽认真了一回。
大概意思出来了，还需要搞美术设计的人帮忙搞一搞。
“暖晴，你还是要跑一趟美院。”秦着泽把他对车标的形状和颜色的想法描述给苏暖晴。
领了任务后，苏暖晴问秦着泽，“秦董，征集来的入围图标作者，要不要给他们全部发奖？”
九十台收音机，九台双卡录音机，一台彩色电视机，花掉的钱，可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既然压根就不想用征集来的图标，自己已经设计好了，那奖项取消得了。
“照发不误。”秦着泽毫不犹豫地回道。
“那彩电呢？”苏暖晴问。
如果对外说，申汽公司大老板秦着泽设计的图标被采用，恐怕征集活动带来的广告效应会打些折扣。
哪能自家老板领自己发的大奖呢？
有人会认为申汽玩噱头，还有人会觉得被骗了。
叶修抢过来答道，“我来领就好。”
这么大一便宜，叶修怎能错过？
苏暖晴瞅着叶修大模大样不知羞臊的油脸，忽然用手指挡了嘴巴一下，她笑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胖子的心，常人不懂。
笑过后，苏暖晴整了整表情问道，“秦董，这车标，以后可以换吗？”
在她认为，车标是不可以随意更换的。
“车型更换，可以考虑换标。”秦着泽抬首望向窗外的屋檐，檐下的天空湛蓝高远，他若有所思，“申汽汽车的子系列，一定会有。”
几款车型涌进脑海，浮现在秦着泽眼前…四驱越野系，城市suv，商务车，超跑，新能源概念，它们从前世驰来，天马行空般，无以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