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了火光,我们身边的一切也被照亮。我现在还躺在地上,入眼处只能看见这个山洞的洞顶,却见这个山洞的洞顶高不过丈许,其实也没有多大,上面坑坑洼洼的多是泥土,只有寥寥几块倒垂的石笋。洞里再远一点的我便看不到了,只道是一片漆黑。
贺二娘将火把插在地上,有点吃力的将我扶起身,道:“顾少侠,你感觉怎么样?”
我靠在墙壁上,手指一点点的弯拢,已恢复了些知觉,但是浑身仍是一阵阵的麻,手臂还抬不起来。我舔了舔嘴唇,道:“没什么事,只是身体麻木了,过一会儿就好。”
贺二娘现在一身的脏泞,整个人像是从泥潭里捞上来的一样。洞口坍塌,她虽然跑在我们前面先我们一步进入洞中,但水球爆裂开时,她同样没能幸免,被余波掀翻在地。此时的她,只有脸上还算干净些。
她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一转过头望去,却是忽然惊呼一声道:“卢兄弟!”
她叫的很急,我不由一凛,抬眼看去,却见洞口碎石泥土下露出来一条人的右腿。这条右腿是卢姓汉子的,我硬接了班怀岭的水球攻击,人被水球打飞之时已然是抓不住他了,我承受的力道比他大,跌落的距离比他要远得多,坍塌落下的石块泥土堵住了洞口,也尽数压在了他身上,现在只露出一条腿在外面,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贺二娘叫了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抓着卢姓汉子的右脚便要往外拔,只是,他身上压着的石块泥土足足堆了个山包,她又是筋疲力尽,哪里能拉的出来?
我想要喝斥她一句,可身上的麻木感未消,话到了嘴边却变得很轻,道:“你在干什么?他已经死了。”
贺二娘头也不回,有点哽咽的道:“卢兄弟待我情深义重,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说着,她使劲拉了拉卢姓汉子的右脚,卢姓汉子纹丝未动,倒是压在他身上的石块泥土往下滚落不少,泥石向前涌动几分,一下子淹没到卢姓汉子的小腿处。
我们距离洞口本就很近,那洞口的石块泥土也很是潮湿,能堵住洞口而没有向里边涌来已是不可多得,照她这么拖拽下去,堵住洞口的泥土石块非得再次坍塌,压在我们身上不可。
我提高了些声音道:“快住手,洞口还会坍塌的。”
贺二娘此时的语气冷漠了不少,道:“塌就塌吧,反正我的兄弟们都死了,我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
卢姓汉子的右脚又被她拉得动了动,堵在洞口的泥石涌下来的更多了,现在已尽数将卢姓汉子掩埋,但贺二娘仍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看着她,有点默然无语。她身上的红色衣裙已破烂的不成样子,蓬头散发的粘着许多碎泥,从后面看去,她的背影倒与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妈子很像。他们杀了弥罗族那么多人,我本是来找他们算账的,可在这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竟提不起一点恨意来。
我晃了晃脑袋,道:“你的兄弟们为了让你脱身,不惜与班怀岭同归于尽,为的便是让你更好的活下去,你的这个卢兄弟也是这样想的。他既然已然身死,就让他入土为安好了,你又何必让他的尸首重见天日?”
贺二娘手上停住了,不过还是没有松开卢姓汉子的右脚,她背对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话刚落,只听洞外有人道:“三师兄,贺青花他们好像就在对面,我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又一人道:“正是。我也听到了。贺青花他们受了伤,想来是逃不动了,现在还在洞口。金良师弟,你速去唤班掌门来此,我在此地以剑气破开洞口的碎石。”
这人话说完了,先前那人并没有再发出声音。我侧耳倾听,想要听听洞外还有什么动静,却在这时,洞外“嘭”的一声传来一道很闷的声响。听声音,像是剑气劈在了洞外的碎石上,随即堵在洞口的碎石泥土震了震,从上面一下涌下来一大片。
这一下,尽管洞口没有被破开,但那卢姓汉子的尸体却是完全被泥土掩盖住了。泥土涌来,也涌在贺二娘的身上,她这时也抓不住卢姓汉子的右脚了,被一堆泥土挤在身上,双手一松,一下跌坐在地上。
好在泥石只是朝前涌来一片,洞口并没有坍塌。我大声道:“贺二娘,留得青山在,你若就这么死了,谁来替你死去的兄弟报仇。”
这种安慰的话说的很是违心,我自是不想让贺二娘去寻找青城派报仇。话一说出来,我也觉得有点可笑,我这么怂恿她去报仇,倒好像我就是那个不轨之人,且与青城派有不共戴天的仇一样。只是贺二娘现在已不顾自己的性命,我也没了办法,这么说是想让她清醒清醒。
贺二娘背对着我坐在地上,肩头一阵抖动,手指扣进泥土里,像是在下着什么决心一般。过了一阵,她才转过头来,满是污泥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有点颓然的道:“顾少侠,我失态了。你说得对,我若死了,兄弟们的仇就无法再报,来日方长,这趣÷阁仇我贺青花定要向青城派讨回来!”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似乎都透着狠劲儿,加上她现在满脸的污垢,极像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复仇心切的恶鬼。
我不由有点后悔说那样的话。这世上不怕走投无路的人,就怕走投无路的人发了狠心,疯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也极有可能做得成,说不定以后贺二娘真能杀了班怀岭替她长生堂的弟子报仇。
我正胡思乱想着,这时,洞外又传来一道沉闷的声响,声音响起,引得堵在洞口的碎石泥土又往我们这边涌流过来,有些泥土甚至已经涌到我的身下。这些泥土很是松动,经不住洞外那名青城派弟子多少次攻击,恐怕他再多挥出几剑就能破开一个小洞了。
贺二娘大概也想到了此地不可久留,晃晃悠悠的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左臂道:“顾少侠,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她拉了我一下,我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但人还没站直,便只觉双腿一软,整个身体就要像一边倒去,我咬紧牙关,拼命地与身体里那股麻木感对抗,右臂撑着墙壁,才没有摔倒。
一站起来,我还不太能控制我的身体,不过也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我便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上的那一阵麻木在渐渐衰弱。
我抬了抬左腿,往前迈了一步,贺二娘弯身将地上的火把抓在手里,直起腰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松开我的手臂道:“等一下。”
她朝洞的另一侧墙壁走去,在墙角的一堆泥土中翻找了一会儿,再转过身时,她的手里已多出了几个手臂长短的木棒和几块破布,那正是点火把用的。
我有点诧异,道:“这些东西是你们留在这里的么?”
贺二娘将木棒和破布夹在腋下,道:“不是。我们前几日到达此地时,这些东西便在这里了,想来是那个被弥罗族人抬走的死人留下的。”
她说的是关文禄啊。
我有些恍然。贺二娘不知道关文禄的身份,但她说出弥罗族人是从这里将死尸抬走的,那也一定是他了。也真是凑巧。扎巴尔说关文禄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还带着捕捉独角兽的工具,想来那几个发现关文禄尸体的弥罗族人只拿走了他的腰牌,工具却都留在了这里。只是,关文禄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是来捕捉独角兽的吗?而当时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葬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