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别看见我,我悄悄上来炸个尸。
么么哒(づ ̄3 ̄)づ日暮西垂,孤雁悲啼。
放眼望去,夕阳的余晖落在这座杂草丛生的小土坡上愈显苍凉。
两名青年相对而立,一身穿素袍,一披就墨衣,中间隔着一座坟冢许久无言。
墨衣青年面如阴阳,左脸昳丽尤有仙人之姿,右脸却疤痕盘踞丑如恶鬼,令人望而生畏;再观素袍青年长发及地,身躯虚虚幻幻,面色苍白唇泛黑,森然至极不似常人。
此情此景,若有人经过必觉诡异。
而明明两人身在这处,地上只有一道人影拖得长长的,墨衣青年却视若无睹。拿出将祭奠的物品一件件摆好,又将坟头上的杂草一一拔除,最后甚至卷起袖摆擦拭墓碑。
素袍青年冷眼相向,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墨衣青年身体不好,时不时剧烈咳嗽,包裹在墨袍下的身躯愈显单薄,一番动作下来额上都渗出细汗,被风一吹面上甚至泛出淡淡清灰,衬得右脸尤为狰狞。
素袍青年微蹙眉,印象中这人虽因旧患身体单薄,但一直精心调养按理不该病成这样。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并未开口询问,只“飘”到墨衣青年身侧。
将目光落在墓碑上,墨衣青年擦拭许久的地方——溱王禹璟瑶之墓。
坟是他的坟。
他已经死了。
人前风光的溱王殿下,万人瞩目的储君人选,一朝被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死后连皇陵都不得入,只草草葬身这座小土坡上,还以孤魂之身禁锢于此。
何其讽刺?
墓碑上,除了生辰和死期,这七个字概述了他短短的一生。
禹璟瑶心中冷笑,同时觉得来上坟的人也很可笑。
事发至今,朝中人人自危,纷纷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甚至外祖家都选择明哲保身。这人却在朝堂上几次同皇帝呛声辩驳,若非碍于他在朝中声望,平日又和自己真没来往,早被以同谋论处了。
现在光明正大的来上坟,若非有阴谋,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自然,他已身入黄土,何来利可图?答案只能是第二种。
似听见他心中诽谤,慕汐朝拂下袖摆,突然自顾自道:“臣少年时遭逢大难,若非殿下出言相救,臣恐怕早活不到今日。”
禹璟瑶闻言诧异,慕汐朝二十有三,入朝三年光景。弱冠前曾远赴西北军中,直到永平二十六年,也就是三年前老晋远侯离世才回京。反之那几年他一直在京中,何来出言相救?
果然顿了顿,慕汐朝自嘲一笑,“溱王殿下您肯定不记得了……”
此时,秋意正浓,带着习习的凉意,四周几棵枯树零零落落竖着,徒添无尽萧瑟。
慕汐朝哑不成音,似从喉咙深处压抑而出,难掩悲戚。
饶是他向来薄凉,也不禁有一丝动容。
同朝有三载,这人一贯处事决断,承爵后不靠祖宗蒙阴,凭己之力在朝堂上取得一席之地,堪称同辈人中佼佼者,他曾几次拉拢可均被拒绝,自此之后除朝会再无交集,甚至对方还总刻意保持距离。
谁成想,落难后这人却毅然挺身而出,所作所为皆算得上自毁前程,但为了所谓的恩情真的值得吗?
思量间,由远至近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一瞬四周尘土飞扬,马声嘶鸣,小土坡很快被一队人马围住,密密麻麻至少有百人,皆胄甲裹身,一玄袍男子被簇拥中间,身侧是禁卫军副统领虞善。
玄袍男子乃是四皇子禹景珉,不过瞧衣袍上八爪蛟龙腾飞图,已然晋升为太子。禹璟瑶心中好笑,他和老三还真称得上难兄难弟,相斗大半辈子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远处,虞善低声向禹景珉请示什么,待对方首肯策马走近,朗声道:“宣陛下口谕!”
按规矩就算口谕,慕汐朝也该跪迎,可他仍静立坟冢前,目光专注沉浸其中。
虞善面露不善,开口呵斥:“晋远侯!还不……”
然话音未落,慕汐朝蓦然抬头,眼神冷若寒潭:“柏副统领,莫打扰了殿下清净。”
虞善顿时打个寒颤,险些忘了这人在西边时,是出名的狠起来不要命,一时不敢再造次。
禹景珉见虞善出师不利,下马走到墓前先行祭拜,慕汐朝皱眉随即松开并未阻止。
禹景珉相貌清秀俊雅,声音舒缓如沐春风,他同样疑惑:“侯爷这么做,值得吗?”
以旁观者来看,慕汐朝出生世家,早前晋远侯府虽没落过一阵,但因他本人能力出众,在朝堂乃至于军中都很有威望,所以任谁都猜不透他为何非要蹚这趟浑水。
慕汐朝淡淡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显然慕汐朝拒绝交谈,禹景珉倒也不恼,略感慨道:“孤自小就很羡慕二皇兄,现在也是。”
皇帝隐忍多年,忌惮太后和继后两派外戚势力。相较于禹璟瑶的备受瞩目,禹景珉自生来就站在暗处,即便如今登上太子之位,其中苦楚恐怕也正应了这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慕汐朝不为所动,一语道破:“可他死了。”所以别再惺惺作态,别再来打扰他!
禹景珉显然听懂弦外音,看他一眼似有怜悯:“父皇宣侯爷即刻进宫,耽搁不得。”说罢命人退到一边,但虞善握着刀柄显然时刻处在戒备状态。
此时,天色已近乎昏暗,风吹得枯树吱吱作响,那落单的大雁又飞入空中啼叫不止。
慕汐朝抬手放到身侧,可就这一个动作,虞善如弓中鸟“刷”一下把刀抽出半截。
禹璟瑶心下愈沉,这人到底还为自己做了什么?
慕汐朝恍若未闻,手上多了个酒壶,只听长叹一声,“一曲梨花醉,几多伤离别。听闻殿下素爱梨花酿,昔日一言之恩,汐朝无能为报,唯有送上薄酒一壶,愿殿下早日……”
“早日安息……”说罢袖袍轻挥,酒香迎风飘散。
这下禹璟瑶难掩震惊,前事种种尚且能说是为了报恩,但他向来谨慎从不对外宣喜好,而梨花酿又并非贵重之酒,只算是私下的小喜好,连亲信都甚少了解,慕汐朝又从何得知?
禹璟瑶有种预感,他与慕汐朝的渊源恐怕不止对方说的那些。
可惜,他已经死了。
适时虞善又带人上前,这回慕汐朝没有再犹豫,翻身上马迅速被众人围在中间。
长鞭扬起,沙土飞扬,马蹄阵阵。
待一众人马行至拐道时,慕汐朝猛然拉紧缰绳,虞善如临大敌就要拿人,被禹景珉呵斥拦住。
禹璟瑶死死盯着那身影,心中升起一丝期望。
慕汐朝似有所感,越过人海直视禹璟瑶所在方向,两人视线隔空对上,慕汐朝动了动唇随即展颜一笑,好像真能看见他一样,夕阳最后一抹光辉斜射完好的左颊上,美的惊心动魄。
然,更美的决绝。
那双眼中不见悲喜唯有释然。
他说:等我……
刹那间,天地变色,时间放佛静止这刻。
禹璟瑶眼眶发红,周身煞气涌现环绕,如十八层地狱的厉鬼,素白袍子也变得血迹斑斓,哪还有半点皇子的尊贵,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识人不清!
“本宫为何要生下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二皇子虽为元后嫡子,但奈何元后已去,陛下瞧着也不上心……”
“瑶儿,别怪皇祖母,哀家也是身不由己,你安心的去吧……”
“等我……”
……
往事一幕幕,一重重,他心有不甘!他恨意难平!唯一点清明都化为那人诀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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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蓦然睁开一双猩红的眼,荧光映照其中,唯有滔天恨意,满目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