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吕梁将白异屏退之后,自己又在御书房闷坐了许久,想了一些自己之前从没有想到过的事情。这些年来,自己确实有些不像话,朝政不理,吏治不理,全交给上官无妄去打理。虽然那是自己信得过上官无妄,但若是其他人看了,多少也会有些不满。不过自己又实在不想管这些朝政之事,貌似也真不是做皇帝这块料,那可咋办呢?刚才一时气愤,脱口而出,要将这个为非作歹的地方大将绳之以法。可现在回头想想,此人如此有恃无恐,自是有所凭恃,那阮羽飞也不是好惹的,结交无数了武林高人,这帮人高来高去的,若是有意行刺,就算大军守卫,那也是防不胜防,此人想必另有所恃。所以就连那张富贵,也多半因为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不愿意直接说出,而是借了这个小太监白异的口来告诉自己。哼,这个张富贵,倒也真有几分心机,这也难怪他一个宦官,既能坐上神策中尉的位子,又能为自己聚敛许多财富。朕虽然平日不爱理会这些俗事,但多少也有些听闻,听说此人在京师以及周边等地,经营多家商铺还有客栈,生意做得很大。不过这也无妨,太监嘛,说来也是有些可怜的,自己不能婚娶,不能传承子嗣,也就只能贪些金银财宝了,算了,只要他够忠心,这事朕也懒得跟他计较。不过,他说的那个地方大将,究竟是谁呢?
西州李罡,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哲州将军莫就,此人有些贪财,李罡曾经参奏过他一本,被太师压了下去,自己当时年幼,没有亲自处理,只不过母后似乎也没太当一回事,而是任由太师处置了。莫就这人有胆量贪财,欺负些普通百姓他还是有这个狗胆的,但是公然抢夺阮羽飞这样的大人物,估计他还是没这个胆量。水州都辙那边战事刚停,他也是刚刚投诚过来,自然要低调些,这样的事多半也与他无关。这三州都可以排除,不过晋安一共三十七州,这还有三十四个州呢,都有可能。哎,看来多想也无益,还是等张富贵回来再问他吧。
想了一通,吕梁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又蔫了下去,再懒得管这些朝野上下的事,重新拿起那张阮青竹所绘的《半山秋韵》图,左看右看,赞叹连声,听了刚才白异所说的那段故事,不由得有些神思不属。脑中一会是画圣运笔如飞,转瞬间一副墨迹淋漓的画作已跃然眼前;一会又变成了阮青竹被人围攻,倩影飘忽,借助长剑和暗器,杀出重围;一会又变成了许多江湖好汉,为了让阮青竹以身相许,所以用了各种手段,妄图行刺坐拥数十万大军的地方将领。这一通乱想之后,心中倒也舒畅了几分,既有些羡慕那些江湖人士的快意恩仇,又对阮青竹畅想连篇。自己这后宫中,虽然也找了几名姿色不俗的嫔妃,但却没有这等江湖中的奇女子,未免也是一种遗憾。
东想西想,有些疲累,竟然倚靠着书案睡着了。因为之前皇帝下过命令,除了白异,其他人不要进书房,所以众人还以为皇上仍然在御书房里挥毫泼墨呢,却没想到这个皇帝居然趴在桌子上睡起了大觉。
就这般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御书房里仍然没有半分动静,外头守卫的一众太监、宫女还有侍卫,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看向之前被皇上赶出来的白异,说道:“白公公,皇上最宠你了,要不还是你进去看看皇上吧,这么久没声音,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真有个好歹,咱们可就罪过大了。”
白异自己的腿也有些站得麻了,但皇上不吩咐,自己也不好下去休息,只能在房门外和众人一起干等,听了大家的言论,苦笑道:“今日我可把皇上得罪了,还好皇上宽宏大量,没跟奴才一般见识,否则我屁股上这几十大板怕是跑不掉了,要是从前,我说不定还敢壮起胆子进去瞧瞧,可今天?还是算了吧。”
众人虽然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话惹得皇上不高兴,还把他也赶了出来,但见到他一脸苦涩,也只好作罢。
又等了一会,皇上还是半点声音也没有,众人更是担心了,于是就轻轻地在外头唤了几声:“皇上,皇上。”
皇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这下众人更是奇怪。正做没理会处,忽然有人走了过来。众人抬头一看,甚是欢喜,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以前的总管、如今的禁卫统领张富贵。此人长得人如其名,还真是一个富贵样,天庭饱满,看上去有些胖,穿着件禁军统领的制服,增添了几分英气。这人以前一直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如今虽然已调到禁军中做了统领,但时常还会来到宫中,因为皇帝和太后都崇信他。众人见他到来,都是大喜过望,不过也知道此人的脾气,以前都叫他张公公,现在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还是一样叫他张公公,但如果皇上和太后都不在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叫他张统领,否则他平时一直笑眯眯的,但如果有谁一时大意犯了他的这个忌讳,他的面色就会冷上一两分。运气不好的,还会被他找个机会惩治一两下。不过他别的方面倒没啥,虽然贪财了点,但对属下还是比较呵护的。
张富贵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见到众人都围在御书房前,房门紧闭,而一众太监宫女侍卫们,则看到自己,各个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纷纷压低着嗓子,跟自己打招呼:“张统领好。”
张富贵点点头:“大伙都在啊,怎么不进去?小蚁子你咋也守在门前,你现在不是应该天天陪在御书房服侍皇上读书绘画的吗?”
众人都摇了摇头,看向白异。白异无奈地说道:“张统领,今日皇上心情不太好,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我之前陪了皇上一会,跟他说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结果不小心又把皇上惹怒了,他一怒之下将我也赶了出来,如今过了一个时辰,皇上在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奴才们正担心着急呢。如今张统领既然进来了,要不由您进去看看?”
张富贵看了看白异,他心思甚是机敏,一听之下已然明白白异的意思,他多半是将那个阮青竹的故事告诉皇帝了,皇帝有此表现,倒是在他意料之中。于是朝着白异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就让张某进去瞧瞧吧。”
众人一听大喜,就有人连忙大拍马屁,压低着嗓子说道:“张统领无论在宫里宫外,都是最得皇上喜欢的,他见到您来了,一定什么火都消了。”
张富贵微微一笑,用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轻轻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了皇上正趴在书桌上睡觉呢,堂堂皇帝这模样可有些不成体统,幸好宫里人都懂规矩,没人敢往里探头张望,如今这模样还是只有自己看到。张富贵心中苦笑一下,连忙将门再次关好,然后走过去,轻轻地叫唤了数声:“皇上,皇上。”
吕梁睡得正酣,还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正在梦里的江湖天地里遨游呢,如今却被人从梦里唤醒,不由得又有些生气,正欲开口发怒,一抬眼瞧见站在桌旁的不是别人,却是张富贵,他满脸笑容地站在书桌之侧。吕梁见到是他,这怒火就瞬间没了,笑道:“张统领总算回宫来了,看你满面笑容,这趟差事应该办得顺利吧。”
张富贵点头道:“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为国事操劳,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微臣近日奉了皇上之命,四处打探消息,还真有了些眉目。另外,刚才白异在御书房外跟微臣说过,他跟你谈到一些江湖上的事时引得皇上发怒,微臣想来,他多半是将那个阮青竹的故事告诉皇上了吧。”
吕梁道:“张统领你回来的正好,刚才朕确实在为这个事生气,究竟是哪个家伙这般大胆,竟然强抢民女?”
张富贵有些为难,说道:“皇上既然命微臣出去查探消息,微臣理当听到啥就说啥,不过这个事情有些微妙,背后也有些复杂,微臣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呢。”
吕梁点头道:“你说吧,具体如何处置,待会再说,朕总得先知道来龙去脉才好做个决断。”
“皇上既然这么说,那微臣就直言了,事情是这么样的。大约发生在三个月之前。”张富贵想了一想,将他探来的这件事的前后起因细细交代了一遍。
三个月前,晋安东部定州。
一个幽静而宽敞的大院,画圣阮羽飞刚完成自己的一轴画作,墨迹犹未干透。他正在那审视自己的画作,旁边还有他的独生爱女阮青竹。阮青竹长得极是秀逸,乌发红颜,杏目朱唇,看着十分悦目。她微启红唇,一边陪着父亲看画,一边说道:“父亲,再过数月就该到你的六十大寿了,女儿想给您摆个寿宴,邀请些亲朋好友过来,为您热热闹闹庆祝一下。”
阮羽飞笑道:“一个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你看你都快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这才让爹着急呢。你若找个好人家嫁了,那一定要摆个三天三夜的酒席,好好庆祝。”
阮青竹无奈:“父亲您干嘛老拿这事来说,您不烦我还烦哪,我阮青竹并不是不想嫁人,但总要找个合适的人才能嫁吧,好歹您也是堂堂的画圣,画圣的独女岂同等闲?”
“嘿,居然还哪你的终身大事来说笑。”阮羽飞老大无奈,苦笑一下:“最近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书画界的文坛巨子,也有江湖中成名的武林好汉,还有诸多达官贵人,这各个都有头有脸,能耐过人,哪一个又是等闲之辈了?偏偏你一个都看不中,你倒说说,你到底想嫁给哪样的?”
阮青竹嘻嘻一笑:“看对眼的。像我这样的江湖儿女,武林中人,自然不能像普通大家闺秀一样,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稀里糊涂的下嫁了,总得遇到个自己看了顺眼、彼此也合得来的如意郎君才考虑下嫁问题,可您又天天把我看得紧紧,不让我去江湖上闯荡。所以我的婚事才拖到现在。”
阮羽飞苦笑:“你的意思怪我咯。好吧,不过之前爹已经给你拒绝好些人家,可把人得罪了不少,如今又有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过来提亲,这个人你好歹得去见见,不能太拂了人家的面子。”
“哟,竟有父亲也有些忌惮的人物,是谁啊。”
“正是我们这个地方的父母官——定州将军陆零,他派了大将罗彤过来,为他的第二个儿子陆简向为父提亲。”
“啊,竟然是定州将军?”阮青竹一听也是面有难色,其他人也还罢了,都因着顾忌画圣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不敢太过放肆乱来,但这个定州将军陆零可非同一般。定州镇守晋安东部,地域宽广,本地山势纵横起伏,民风彪悍,又因为毗邻险路、倭夷两个蛮夷之邦,战事频频,但陆零精通兵法,训练了一支彪悍的定州军,震慑得这两个强邻,轻易不敢造次。陆零自己也是江湖上的成名好手,在战场上他善使一柄狼牙棒,挥来势不可挡;下得马时,则又换了一枝很少见的怪异兵器,乃是一枝可以拆作九节的九节鞭。没事时缠在腰间,一遇敌立刻取出,迎风一抖,就成了一支对战的利器,可长可短,可硬可软,让敌人非常头疼。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跟着父亲学了一身好本领。大儿子陆复,如今也在定州军中效命,被封了个校尉的官职;而这个二儿子陆简,先是在父亲手下学了些江湖比试以及沙场征战的武艺技巧,后来又被陆零送到当地有名的江湖门派——飞云谷学艺,如今已经学成归返,他父亲正想让这个儿子跟他哥哥一样,去定州军中效力呢。
听说此人武艺了得,而且能文能武,也是一表人才,这人倒值得见上一见,于是阮青竹就点了点头,同意去见陆零派来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