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虽没有落款,却在纸张的最后处,画了一道小小的闪电标志。李罡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信笺上的字体,秀丽有余,雄浑不足,多半是个女子所书,却又不尽然,有几笔的末尾,竖捺之下,拖曳非常明显,很有些气势。看来这人不仅是个女子,还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势,也许也是水蛮统领之一,而且是个女将军。李罡想了想,这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她既然如此前来报信,或许有两种可能。其一,此人与潘如风有仇,想借自己之手除掉潘如风,但想想也未必尽然。信中写得很明白,潘如风是假扮刺客,而并非真的前来行刺。如果真把自己刺死了,也就无人统领西州军队对付哲州,挑动西州哲州内战可能性锐减,那么潘如风最好的计划,应该只是假意前来刺杀自己,顶多也就是将自己刺伤,多半不会真想要自己的性命。所以第二种可能性或许更高些,潘如风并非真的想取李罡性命,而那人也许也不是真的想要潘如风死,只是想破坏潘如风的行刺计划。
既然如此,那人或许真是另有深意,她既然不是想要潘如风死,自然也就不会想要他被李罡囚禁终身,总会想个什么法子,让潘如风脱罪,从牢房里走出来。李罡想来想去,此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亲自前来做个说客,说服潘如风投诚西州,所以李罡前几日在白蚺谷中,才会跟潘如风说了那么一段话。而且很有可能的是,此人会亲自前来说服潘如风。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但是似乎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想想也是,都辙统领的水蛮主力军队尚且不堪西州大军一击,剩下的些许残兵败勇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潘如风行险一招,也不过是想借挑斗晋安内乱,让他们水蛮渔翁得利;如今这最后一招也被自己破了,剩下的那班水蛮残余抵抗势力的下场已经可想而知了。要么就是集体投降,被水州招安,要么就是被水州哲州的联军彻底抹杀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来到西州,向自己投诚。
虽然说西州是击垮都辙大军的罪魁祸首,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啊。水州都辙可是靠了击垮自己的两个水蛮同僚莫罗和乔移才最后统一水蛮的,但莫罗乔移手下肯定有一些不服从都辙的人,据先前的一些探报,的确有部分莫罗、乔移的手下退到山野之中,一边对抗都辙的追袭,一边也对抗哲州派来的军队,甚至之前也曾和西州军队有过交锋。潘如风既然是这些水蛮残兵统领中的一个,那么知道他前来消息的伙伴肯定不会很多,最大的可能就是曾和他并肩作战的某位水蛮族人。
此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这对李罡倒是件好事,想必除了潘如风之外,他李罡还有可能再多一位甚至多几位水蛮过来的将军,还有一些水蛮残兵,也有可能被收编进西州部队。不过李罡却并不是很欣喜,因为毕竟这人是靠了破坏自己伙伴计划,而来到西州的,这对重情重义的李罡来说,颇有些不快。
就在李罡自己思量这前后事宜时,侍卫来报,有自称水蛮统领雷心雨的一位女将军,往柳无山驻守的西州大营中递交了一封书函,说是有事要求见李罡将军。
李罡接过书信,拆开信封一看,里头还是写着简短的几行文字,落款处依旧画着一道小小的闪电标志。嗯,果然是她,原来此女叫雷心雨。再看文字时,原来这水蛮女将军想面见李罡,商谈几件事情。
对于此女的来意,李罡已经猜知大半,再思忖一会后,对侍卫道:“你去通知柳将军,让他今天申时三刻时分,陪同这位雷心雨一起来我将军府上,我有事要与他商量。”
侍卫领命去了,如今离申时尚早,李罡处理完一些事务,往州府的监狱而去,他想在见雷心雨之前,先见见那个刺客潘如风。
却说那潘如风自白蚺谷行刺失手被擒后,被李罡带回西州,打入大牢中,除了每日例行的送水送饭,还有郎中过来帮他检视审查伤口外,他就成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不过对潘如风来说,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去行刺李罡的,如今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算一天,李罡想什么时候取回,就由他去,自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闲来便在牢中练练拳脚。心中想得通透,虽然这牢中不见天日,但他倒也安之若素,只是时不时在心中掠过一道倩影,却隐隐有些伤痛。
那日白蚺谷中,李罡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早知道自己要在李罡归返西州的途中,假扮哲州派来的刺客伏击李罡。自己下定决心要来行刺李罡,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柳星雨,一个就是自己青梅竹马的伙伴雷心雨了。柳星雨曾和自己就西州、哲州诸事长谈过几次,彼此间倒也惺惺相惜,却因此引来了雷心雨的误会,雷心雨显然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也用不着吃这干醋生气。但是这段时间来,雷心雨和自己的分歧却似乎越来越大了,两人曾莫名其妙就争吵过好几次。他曾在和柳星雨商量军务时,说过自己的一些设想,但并没有说清楚自己会去行刺李罡,只是隐约提及,更没有说过自己会选择出手的时间。所以柳星雨就算猜到了自己的计划,也未必像雷心雨这般知道得清楚明白。如此看来,出卖自己的,就只有雷心雨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出卖自己?难道是因爱生恨?不至于啊,自己和她虽然互有好感,但也只是彼此隐藏心中,从没有说破,更没有任何海誓山盟的表示。所以因爱生恨是说不通的,她也不可能因为自己最近与之的几次争吵,而就出手陷害自己,雷心雨不会是这样的人。
潘如风和雷心雨一起长大,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好几回,对于雷心雨他还是了解的,她不会因为这点点矛盾就出卖自己;当然,她也不会因为贪慕一些所谓的权势,就背叛自己,背叛水蛮义军,否则她当年就不必陪着自己反抗都辙了,直接投诚便是。既然不是因爱生恨,又不是贪慕虚荣,更不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卧底,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潘如风就这般瞎猜一通,想过很多可能,却始终想不明白。这日正纠结烦闷之时,李罡忽然来了。
看到李罡亲自过来看视自己,潘如风也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反正命是捡回来的,有什么好担忧的。不过正如李罡所想的那样,这潘如风对李罡只有些许因为本族家国被破带来的敌忾之心,对李罡本人,却非但没有半分怨恨,还多少有些佩服。不过想是这么想,要他主动对李罡示好,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潘如风就坐在大牢中,冷冷地看向正一步步走近的李罡。
他武艺甚高,目光极是锐利,便如鹰隼一般,紧紧地盯住了李罡。
李罡了解他此时的心情,笑道:“你用这样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我做什么?不欢迎我来这里吗?”
潘如风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李罡再笑问道:“你是否欢迎我丝毫不重要,怎么说我也是西州将军兼刺史,这西州方圆四百里都是我的地方,也包括了这西州大牢。自然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潘如风听罢,不由得回了一句:“原来鼎鼎大名的北斗将军,却是个爱说废话的主。”
李罡哈哈笑道:“不是爱说废话,而是想让你开口。怎么,总算搭理我了?其实,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有什么多大的仇怨,不过各为其主罢了。我破你水蛮大军,你为水蛮来刺杀于我,也能算两相抵消了吧。”
潘如风冷冷地回复道:“一个人的性命,岂能与整个部族的存亡相比,你李罡这么比较,可是太看得起我潘如风了。”
“哈,李某刚才说过,我们交锋,不过是各为其主,你水蛮反我晋安,我身为晋安大将,自有平叛之责。”
“我水蛮本来一直臣服于晋安,认晋安为宗主国,若不是尔等晋安君臣过于贪婪,屡屡逼迫我水蛮族人,我们又何必起兵叛乱,此乃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李罡摇头道:“逼迫水蛮太甚的确实大有人在,不过绝非我李罡和西州军所为。你倒平心说说,我西州大军一路杀到水蛮深处,虽然所向披靡,但是可曾动过水蛮普通百姓的性命财物?”
潘如风闻言一滞,的确,西州军纪严明,大军所到之处,除了与水蛮军队交战,至于其他时候一律秋毫无犯。最开始时,水蛮的普通百姓还以为西州和哲州军马是一丘之貉,大为痛恨,后来发现西州军队并不相同之后,反而降低了抵抗之心。只是西州大军奉旨撤离后,都辙引领哲州军马进入,这才烧杀抢掠,加大了水蛮百姓的苦难。潘如风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也不否认,点头道:“你西州军马确实不是哲州那帮贪婪暴虐之徒,甚至也绝非都辙那种人可比。不过即使如此,我水蛮被破,你李罡亦是罪魁祸首之一,休想就凭了这只言片语,便让我消了心头的仇恨。”
李罡哈哈笑道:“果然是条好汉,恩怨分明,敢作敢当。你是聪明人,自然也知道我将你这个假刺客擒而不杀,又把你关在这里的用意。不过你放心,今日我并非来做说客,没打算就此说服你归降我西州。自然有人会来帮我做这个说客的,她识你多年,自然熟稔你的性格,到时由她来说服你,自有事半功倍之效。”
“你说的就是那个出卖我的人吧,是雷心雨吗?”潘如风的面色仍然一片冷静,但目中却隐隐透露了一丝波动。
“嗯,看来你已猜到其中关键,没错,正是这位水蛮族的女将军雷心雨,将你要来刺杀我的消息,在我离开均由前一晚时,用一封箭书射到我居住的大院。这才让我有了准备,反过来设计让你入了圈套。这位雷姑娘约本将今下午会面,我也大概能猜到她的来意,如今你们水蛮剩余反抗力量已是寥寥无几,都辙坐稳水州将军的位置后,绝不会继续容许你们的存在,必然和哲州军马一道,前来灭杀你们。这种情形你潘如风知道,雷心雨也是心知肚明,她既然让你放弃刺杀,也就是放弃了靠武力抵抗晋安的最后一丝努力,因此她今日来我西州,多半就是向我西州投诚。我也大概能猜到,你和雷心雨不是乔移,便是莫罗的昔日手下,你们的首领皆是被都辙所灭。既然如此,你们即使不得已要向晋安投诚,也绝不愿意向都辙的水州以及暴虐的哲州投降,我西州李罡则成了唯一可取的对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潘如风冷笑一声。
“哈,我刚才说过了,我这次并非来说服你归降我李罡,只不过想从你身上,了解一些雷心雨的情况。你俩想必多年交往,彼此间互相熟悉,从你的身上我多少也能看到一点雷心雨的影子,想必她也会和你一样,倔强高傲不会轻易服输吧。今日她约我见面,投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她好歹也是一军的首领,必然想为自己的军队乃至自己的族人,多争取一些利益。我李罡既然猜到了她的想法,自然也想从你身上对她多一些了解,以便增加我下午与她谈判的筹码。”
潘如风呆了片刻:“你休想从我这得到任何雷心雨的消息,虽然她对我不仁,休想我对她无义。”
“嘿嘿,有意思,瞧你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更有点咬牙切齿,浑不似之前那般冷静。看来你对她不仅是战友之谊,或许还有点其他方面的意思。哈,虽然你什么也不说,但如今我等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了。本将去也,你继续享用你的牢饭吧,哈哈。”李罡又是哈哈一笑,转身离去了。
潘如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后方发出了一丝略带悲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