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火车站,因为濒临长江,毗邻正在修建中的菜园坝长江大桥,所以又名菜园坝车站。作为西南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重庆站在建成投入运营之后,每天都会在此汇聚无数南来北往的旅客。
“嗨!王二娃子,你这背着大包小包的,是要去哪儿啊?”
“哦,是老周啊!您也坐这儿?”被称作王二娃子的人,刚刚才在火车上找到自己的座位,收拾好行李坐下。
他抬头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在工地上时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工友周百顺,因为其年纪较大家来说都要偏大一些的缘故,所以平时大伙儿都是喊他老周。此时的老周身后正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提着行李捏着张火车票,站在过道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遇到熟人,王二娃子显然是有些惊喜,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老周面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行李,便开口道:“我回汉中老家,这不出来都一年多了,想回去看看爹娘和家里人。”
王二娃的家在陕西省汉中地区的一个贫苦乡下,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乡下人一样,家里是典型的地少人多,吃的东西一直都不够。虽然在辛亥年自治政府当家后,自家又分得了不少土地,但是年轻的王二娃却不想跟他勤勤恳恳的父亲和哥哥一样,在黄土地上精耕细作一辈子。也正因为此,当一支修筑铁路的工程队前来村子里招工的时候,心思活络的他欣然前往报名。
外面的世界无疑很精彩,在随着筑路工程队赶往成渝铁路建筑工地的这一路上,离开了乡下小村子的王二娃很是见识了不少的东西,他从工头的口中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革命,第一次知道了有个叫做共进党的组织,也第一次知道了建设铁路的意义。王二娃并不是一个愚笨、懒惰之人,相反,他有着乡下人特有的那种勤劳和朴实,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原因,心灵手巧的他才很快从那无数的普通筑路工人中脱颖而出,被工程队选送到了技术学校去学习,从而在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技术工人,摆脱了农民的身份。
“嗯,不错!出来这么久了,是该回去看看爹娘。没看出来,你娃子还是个孝顺的孩子。”老周点点头,似乎对王二娃的回答很是满意。
“老周,您这是?”王二娃在将老周背上的大包接下里,帮其放在行李架上之后,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
“我?”指了指自己,老周说道:“我也是回老家看看,都出来大半年了,家里就靠你嫂子一个人在撑着,我这心里不踏实,也不放心啊!”
王二娃点了点头,想要再开口跟老周说些什么,却不想这个时候远远的从列车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口号声,车厢内在经过一番轻微的骚动后,旅客们纷纷奔向了火车上的窗户口。只看见,一队穿着军装的青年正从列车旁边经过,在军官的带领下,这些军人正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面迈步走去。虽然这些人的肩膀上还没有军衔,帽子上也还没有帽徽,但是他们身上依然带着一股他们独有的骄傲。
见此情况,坐在王二娃附近的几名旅客纷纷开始议论了。
“这些都是新兵吧?”
“好像是的。我家三娃子去年没选上,不知道今年选上了没有?”
“那你家有没有接到武装部的通知啊?”
“这个,没有接到通知呀。”
“那就是肯定没选上了。”
“啊?这不行,这不是欺负人吗?去年本来就选上了的,忽然说不要了。当时说好今年要选兵的话,我儿子他们先选。不行,回去我得找他们去。”
列车呜呜的鸣叫着开始开动了,车窗外的站台也渐渐的被抛向了后面。周百顺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唉声叹气的中年人,心有所感之下却是突然说道:“要我说,咱们人民军就应该多招一些兵,扩大队伍,然后消灭掉国内其他地方的那些军阀,让咱们自治政府当家做主。省得他们一天到晚的尽是征收些苛捐杂税,压榨百姓、卖国求荣。”
“说的对呀!你们说说那都是些啥玩意儿,搞生产、办厂子也不见其又多大的本事,可这搞起破坏,杀人放火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耐。远的不说,就说辛亥年吧,北洋军一把大火将整个汉口给烧成了个精光,你说这得造了多大的孽啊?”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见此,也是一肚子火的说道。说到激动处,竟是连衣袖也都挽了起来。
“我看不止北洋军,还有那些民党。从辛亥年到现在,口号倒是喊得震天响,可就是不干人事儿。就说那个江西都督李烈钧吧,嘴里天天念叨着民主共和,可压榨起咱老百姓来却是毫不手软。土匪还知道个兔子不吃窝边草呢,可他倒好,就敢明目张胆的私自在长江边上设卡抽税。你说你,既然都那么穷了,还养那么多兵干啥?”
“干啥?还能干啥!当然是想着和咱们共进党自治政府争天下呗!”
“哼!就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混账东西,凭他们也配?每天除了搞演讲喊口号,他们还懂得做啥子?工厂、铁路,是说一句民主就能修得起来的?农民的农业税是喊一句共和口号就能免得了的吗?”
“这位大哥说的是,这天下就得咱们自治政府来当家。你说如今国内那么多势力当中,真正肯沉下心来去搞生产建设的,有几个?我看也只有共进党自治政府了。开工厂,修铁路,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咱们姑且不说,就看看自个儿身边发生的变化,哪家的日子现在不是越过越红火?口号谁不会喊啊?可是喊口号就能在长江上修大桥吗?”
听到此处,在座众人纷纷开始点头,辛亥年的乱象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今自治政府掀起的建设热潮他们也是亲眼见识到的。此时的车厢内已经坐满了人,先前扯开的话题,随着气氛,这会儿被大伙鼓弄的愈加热烈了。
“知道不?我有不少的老乡在中国铁路第三局干活。他们因为今年提前完成了宝成铁路的修筑任务,获得了局里面的嘉奖。你知道不,这意味着啥?意味着今年他们局全体的职工都获得了一笔奖金,我滴个乖乖,五十块钱啊!”
“五十块钱?那可得有不少啊!”
“可不是嘛,要知道普通工人的收入现在每个月也就五块钱。”
“这可要顶一个工人一年的收入了啊!”
“哎,你就知足吧。现在自治政府开的工厂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工人也越来越多,咱老百姓的生活和前清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说的也是···”
······
列车轰隆隆的在田野间飞速的行驶着。宋教仁将身子轻轻的靠在椅背上,耳边不断传来附近旅客们热烈的交谈声,这让他微微的有些失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花费半生精力前去追求的民主宪政,在普通民众眼中,居然会是这样一幅印象;自己为之骄傲努力的民党组织,在普通民众心中,居然跟土匪恶霸没什么两样。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民主共和真的在中国行不通吗?想到这儿,宋教仁狠狠的摇了摇头。可既然自己没错,那为什么民众们又会这样看待它,会是这么一番反映?果真是“空谈误国”吗?不知怎么的,宋教仁脑中突然出现了这么几个字。
第一届国会已经在北京成功召开,如今民党组阁在即,可他们还没有和国内最大的势力共进党取得共识。有鉴于此,为了谋得两党双方面的共识,这些天以来宋教仁在熊克武的陪同下,在重庆和成都之间两头跑了无数回,可所见到的人,别说是肖沐白了,就是连沈秉堃、赵明川也都没有见到。宋教仁乃是个精明之人,共进党如此作为,其态度显然不言而喻,但他还是不甘心,此番前往成都,就是要去做最后一番的努力。但此刻在火车上听闻民众们对于民党如此评价,让宋教仁心中对于自己的政治理念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动摇。
熊克武看了看自己身边眼神略显惘然的宋教仁,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民党在普通民众中间的口碑和印象如何,作为民党高层的宋教仁或许不清楚,但是常在基层跑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俗话说的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在熊克武看来,和共进党一比,民党此时的行为委实有些空中楼阁的意思在里面。民主宪政是没错,但对于时下的中国的民众来说,能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所谓饱暖思**,老百姓都是实在的,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吃饭问题,其次才会考虑其他。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工夫去思考什么民主共和之类的。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长久身处高位的原因,宋先生他们心中,早就忘记了“民生疾苦”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