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钊小声对杜文浩道:“这几天来,犬子的药全程都由下官一人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连他亲娘和拙荆都不能进来的。”
杜文浩回头一看,只见麟儿的亲娘三妾梁氏站在院子外,远远地看着麟儿玩耍,嘴角露着微笑。
麟儿看见杜文浩来了,很高兴跑了过来,亲热地拉着杜文浩的手:“叔叔,麟儿昨天晚上梦见您呢。”
杜文浩摸着他的手也不似从前那样冰凉了,再摸了摸额头,发现体温也趋于正常,便道:“听说你现在有胃口吃饭了?”
麟儿:“嗯,但是爹只要我吃粥和面,说是清淡一些总是好的。”
杜文浩:“你爹说的没有错,等你彻底好了,就什么都可以吃了。”
杜文浩牵着麟儿的手正要进屋,麟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叔叔,您还是不要进去了,房间里臭的很,丫鬟们还放了香草在熏呢,您还是就在凉亭下坐着吧。”
杜文浩皱眉道:“怎么,还有脓血便吗?”
麟儿咯咯笑了:“不是,是以前便便的味道。”
杜文浩笑了。正要说话,忽听院外一阵吵闹声。回头看去,只见叶钊的原配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揪着三妾厮打。三妾双手捂着脸颊,眼角含泪,身体颤抖地躲在墙角不出声。
叶钊忙给杜文浩告罪,急匆匆跑过去,一把扯开原配紫玉:“你又在发什么疯?家里有贵客,你这样就不嫌丢人吗?”
紫玉却不管这一套,斜了杜文浩这边一眼,厉声道:“这死女人,不要脸,一个臭丫鬟罢了,竟然敢勾引我的夫君,还将我肚中的孩子摔掉。刚才又你非但不将她赶走,反倒怜惜得像个宝儿似的,你们都可以做的这么不要脸,我害怕什么?”
叶钊气得脸色发青,当着杜文浩的面却不好发作,只得吩咐一旁的家丁将紫玉带走,原配紫玉却不肯,哭喊着厉声道:“老爷,这件事你再不管,我……,我这日子反正也过不下去了,大家一拍两散!我找御医大人帮忙告御状去!惹下这么大的祸,反正大家左右是个死,早死早投胎……!——御医大人!御医大人!”
原配紫玉往里冲,叶钊终于发火了:“你疯了?还不滚出去!”
几个家丁赶紧硬拽着紫玉走了。
叶钊走到三妾粱若娴身边,轻轻地拿下她的手,只见两边脸颊都还有红红的指印,叶钊不忍,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来,柔声说道:“都怪我不好,不该让你也在外面站着,进去吧。”
粱若娴:“不,老爷,如果我进去了,夫人更加有话说了,我就在外面站着等你们便是。”
叶钊走了回来,对杜文浩躬身施礼:“让御医大人见笑了。”
杜文浩刚才一直瞧着原配紫玉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叶钊脸上阴晴不定,又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杜文浩这才回过神来:“哦,不妨事。后院不宁,的确让人头痛的啊。”
叶钊苦笑道:“是啊,下官真是头痛死了,拙荆没有孩子,二夫人的三个孩子又对她畏惧,从来不亲近,三妾若娴心疼她这才让麟儿常常去陪着她,可时间一长,她却不让麟儿见她亲娘了,到底是自己亲生,三妾怎么舍得,每次见她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杜文浩:“麟儿已无大碍,效不更方,从前的药再坚持吃上七天,差不多就好了。”
叶钊谢过,又带杜文浩来到叶风房里复诊。
叶风脸上的疮疡已经明显有了起色,上次手术治疗的疮疡已经开始愈合,叶风很是高兴,忙不迭向杜文浩道谢。
复诊完,杜文浩告辞,坐着马车离开了叶府。
路上,林青黛见他一直沉思,有些奇怪,问道:“哎,怎么复诊完出来就傻了?”
杜文浩叹了口气,低声道:“那麟儿的病,其实是人为的!”
“啊?是那原配下的毒?”
“嗯,麟儿只不过是食积,前医给孩子开的药没问题,但却不见好,而且还变成了脓血,当时我有所怀疑,但不好说,便借口女子不能碰孩子的药,让团练使自己给孩子拣药服药,几天过去,果然大愈,说明以前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却不知那原配为何要下毒害这孩子。”
“我看麟儿虽然表面上对原配好,其实心里是向着他亲娘的,说不定这原配看出来了,心生怨恨,便下毒整他,却不想要他命,只是出口气而已。”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杜文浩赞道,“看不出来,你头脑冷静,敢作敢为,认准的事不拖泥带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林青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你这样夸自己的女人的,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我的女人优秀,当然要夸夸了。”杜文浩嘿嘿笑道,随即,又陷入沉思。
林青黛又奇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你这双眼真毒,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呵呵,是啊,那原配紫玉走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让人听着怪怪的。”
“她说什么了?”
“原话记不清了,大致好像是说惹下了这天大的祸事,大家反正死定了的意思。还说要找我帮忙告御状。——她说的这天大的祸事,到底是什么?”
“这个……,难道与白衣社有关?”
“你呀,别什么都往白衣社那靠好不好,人家是团练使,参加白衣社做什么?”
“别忘了,吴知县说了,朝廷公文上说的,这一次朝廷有好几个大员都被牵扯白衣社的案子里被投入大牢了,别说他一个小小团练使了。”
“这倒也是,算了,管他的!”
“你又来了!”林青黛低声道:“既然选择了与白衣社为敌的道路,就不能再三心二意,得一条路走到黑!要主动寻找战机,争取立功才行!”
杜文浩苦笑:“说实话,我真不想插手这件事。”
“谁也不愿意插手这种麻烦,可是咱们已经深陷其中,要自保,就只能这样。”
“依你之见呢?”
“只要有所怀疑,就必须进行监控,——派人监视叶府,你要争取与那原配紫玉联系上,听听她到底想告诉你些什么!”
“这个……”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能有丝毫犹豫!”
杜文浩点点头,对林青黛笑道:“你比我适合从政,皇上好不容易给了我个差官,还让我给搞砸了。”
林青黛道:“其实,你是个好官,你要真正当了大官,那才是老百姓的福分,现在朝廷能为百姓着想的官,实在太少了。”
“可是,朝廷需要的不是好官,而是听话的官,好管的官,会拍马屁阿谀奉承的官。而要做好官,勾心斗角拉帮结伙就必不可少,不昧着良心干事就没办法,就要被人整!”
“你这也太偏激了,照我看,历史上很多好官也不勾心斗角也不阿谀奉承,同样当了大官的。”
“你这话也对,好比当朝宰相王安石吧,真可谓廉洁奉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穷得连儿子看病的钱都是借的。尽管他的变法很多不尽如人意,甚至成了害民之法,但是,不能不承认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只是锋芒太锐,不懂得周旋妥协,要不然,他的变法应该不会这样。”
“就是啊,所以,能不能当好官,与是不是正直善良关系并不大,不能说正直善良的人就当不了大官好官,那岂不是满朝都是奸臣贼子了吗?那皇帝也不干啊,江山社稷早垮了。”
“你说的没错,应该肯定主流是好的,大多数当官的还是怀着一颗为民之心的,是善良正直的,毕竟当官的都是苦读十数载圣贤书过来的,道德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贪官污吏阿谀奉承争权夺利的毕竟是少数。否则,正像你说的,国家早就不成其为国家了。”
“是啊,所以说,不要灰心,皇上对你还是挺好的,只要你展现你的本事,对有本事治理国家富国强兵的人,皇上不会视而不见的,毕竟这对他的江山社稷有好处,有好处的事情谁不会去做呢?”
杜文浩连连点头:“那你的意思是……”
“不要灰心,要抓住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重新获得皇上的器重。我说的才华不仅仅是你医术上的。医术再好,只能治病患,而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病患毕竟是少数,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整个国家无关痛痒,而治国才是正途,对于国家而言,对于广大百姓来说,一个盖世神医绝对比不上一个身居要职的好官!”
“是啊,医国胜于医人,是这个道理。可是,你看我这样,是个能医国的人吗?”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治理国家的高才,我朝太祖皇帝立下以仁治天下以来,朝代圣君,无不以仁治天下。而你本是个仁医,为人正直又厚道善良,又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宠信,只要努力,要当个身居要职的好官,并不是件难事!若有那一天,妾以为,将是百姓的福。”
宋太祖赵匡胤以仁治天下,在夺取后周政权后,对后周的皇室以及旧臣,并没有展开血腥的杀戮,对其他政权的兼并,基本上是采取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宋朝仁治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不杀士大夫及风闻言事者。言论比较自由,苏轼的乌台诗案,最终也只是被贬官而已。大臣们也敢在殿上和皇帝公然争议,包黑子大声讲话唾了宋仁宗一脸唾沫星子,宋仁宗也只是笑笑。
杜文浩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总觉得我不适合在官场混。”
“我也没鼓励你走仕途,但是,很多事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走不走仕途的问题,也不是怎么走的问题,而是如何趋利避害,躲过这场灾难的问题。我们总有预感,朝廷那些好大喜功之人肯定已经瞄着你了,因为你救过白衣社首领的命,白衣社对你感恩戴德,这件事朝野皆知,肯定怀疑你说不定暗中就与他们有瓜葛,如果不用行动表明态度,朝廷只怕要拿你问罪。必须抢在前头立功,表明咱们与白衣社势不两立。所以只要有这种可能的,就不应该放弃。”
杜文浩想了想,点头道:“是,你说的没错,我明天找叶钊的老婆问问去,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事不宜迟,明天只怕就来不及了!”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马上去!”
“现在?”杜文浩惊诧道:“又回去吗?”
“不,这种事公然去,团练使不会让你见的,或者在一旁捣乱,咱们只能暗地里去,我送你进去!”
“好!”
杜文浩让李浦把车停在路边等,自己和林青黛又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叶府后院墙外。
林青黛先飞身上房查看情况,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下来,抓住杜文浩的腰,先把他扔上去,然后自己再上去,带着他下了房,避开打更的更夫,静悄悄来到叶钊老婆紫玉屋外。
叶钊取了小妾之后,很少到这里来了。林青黛先巡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之后,这才把杜文浩送到门口,自己则上房警戒。
紫玉正坐在圆桌前独自哭泣,听到推门声响,抬眼一看,尽然是杜文浩,很是惊讶:“御医大人……?”
杜文浩抱拳道:“夫人,本官先前听你说有话要告诉本官,所以冒昧前面听听。”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们老爷呢?”
“这不重要,还是说说你要告诉本官的事吧。”
紫玉急忙走到门边,把门掩上,回过身来,跪倒磕头:“御医大人,若妾身将此事告诉大人,将来若有祸事,大人能否保妾身和我们老爷两条性命?”
杜文浩心中一动,果然有门,不动神色走到椅子前坐下,衣袍一撩,抖了抖,道:“坦白从宽,这是我们……是大宋的基本政策。你说吧,本官会尽最大努力保你二人的。”
“是。”紫玉磕头道,“有一天,苏掌柜来访,跟老爷嘀咕了好一阵子,走了之后,妾见老爷脸色不对,就问了老爷怎么了。老爷开始不肯说,后来经不过妾的逼问,才说了,苏掌柜说有个白衣社钦犯的家属来到我们嘉州了,想过境去吐蕃,让我们老爷帮忙过关。当时朝廷只是下旨缉拿白衣社的首脑和骨干,画有海捕文告,这人不在缉捕范围,苏掌柜又送了重礼,所以老爷没想太多,就答应了,帮忙送那人去了吐蕃。”
“哦?这人是谁?”
“不清楚,也没见过,这都好些天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妾还不知道白衣社杀官造反,昨日老爷收到朝廷公文,说白衣社起事造反,要缉拿全部白衣社在逃教众,我们这才知道事情大了。”
说到这里,紫玉呜呜哭了起来。
杜文浩却有些失望,可能是哪个白衣社首脑骨干的家属,闻到风声不对,想潜逃境外,好象与自己正要抓捕的汤中怀关系不大。不过暗自又有些心宽了,至少不用下决心去抓白衣社的人。他现在潜意识里还是想躲,不想惹麻烦。
杜文浩道:“这个嘛,当时朝廷没说要抓那些人,你们老爷放了他,也不算罪过太大。若真要问罪,本官会帮着说话的。”
紫玉大喜过望,连连磕头:“有御医大人这句话,妾就放心了。多谢御医大人。”
杜文浩告辞出来,在林青黛帮忙下,又翻墙离开了叶府。
听了杜文浩说了经过,林青黛道:“这么说来,苏家肯定与白衣社关系非同一般,得加紧对他们的监控。同时,对叶家也得监控起来。”
“嗯,回去我就把吴知县叫来部署。”
驾车回到客栈里,杜文浩急忙派人去把吴知县叫来,说了这件事之后,让他增派人手加强对苏家的监控,同时派人监控叶家。吴知县躬身领命告辞走了。
杜文浩正要洗漱睡觉,忽听得脚步声急促,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了上来,对杜文浩道:“大老爷,不好了,我们掌柜的被灶台上一只蝎子给蛰了,那蝎子有一指之长,请您去帮看看行吗?”
杜文浩二话不说,跟着下楼来到厨房,只见掌柜的捂着手蹲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杜文浩叫他把手伸出来一看,只见手掌已经肿成了根大罗卜一般了,这掌柜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痛得喊爹叫娘的,想必是真的痛了。看样子这蝎子还真够毒的。
杜文浩:“不要着急,我来想办法。”
掌柜哭喊着:“我们村子一个老人就是让蝎子给蛰了,不到两天就死了。”
杜文浩劝慰道:“蝎子是很毒,不过还比不上毒蛇,放心吧,我来想办法。”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墙角四处寻找着什么。
掌柜急了:“大人您找什么告诉我,我也派人帮着您找啊,你若是救了我的命,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德!”
杜文浩摆摆手,专心地找着东西,林青黛:“掌柜的,你不要着急。我们老爷会正在想办法不是。”
掌柜还是急得团团,托着肿的跟萝卜似的手,眼巴巴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