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醒来的时候,爱莲的脸上依旧挂着一脸的倦容,哭得通红的双眼上布满了血丝,仿佛恐惧在她的眼里破碎了一样,碎成了几千几万页,每一次醒来的早晨,就如同噩梦的延续。
昨天的一切果然还是梦吗…………
她的心里这样想着,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转过头去,不出所料,她看到了两根透明的塑料管透过针头正在往自己的血管里面输送着什么,爱莲只觉地心里一凉,顾不上心头的疲倦就要去扯下这些东西。同样被关在地下的那些小女孩儿的命运,她是知道的,如果姿色还算好的话,通常会被包装一下送到晚上的拍卖会场去,但是如果姿色稍微差一点,或者身体不怎么干净的,就会被强迫到他们控制下的各个场所接客。爱莲虽然只来了半个月,但是每一天晚上的时候被那些面容凶悍的女仆抽打着清洗身体的时候,还是能够掠眼瞥见那些女孩儿麻木的眼神和遍体的淤青,地上不知名的白色液体,从她们的大腿上溢了出来,黏糊糊地淋了一地,顺着那些肥皂泡沫一起流进下水道的管道里,让爱莲每每忍不出都抽一口冷气。仿佛那些白色的液体都流进了她的胃一样,那天之后,她就患上了厌食症,只能够每天靠着打点滴补充营养。
那也是爱莲知晓那些女孩儿即便这样饱受摧残也不会选择逃离或者自尽的原因…………
每天被抬送到医务室的女孩儿,与其说是因为身体受到了伤害,倒不如说是,这里是唯一能够缓解她们的症状的地方,爱莲被送进来的时候,正好在一个年轻的女孩的身边,爱莲是通过她床头的病历单知道她的年龄的,因为光是从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她的脸上,带着那种长期失眠才有的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的面颊都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样显得干瘪又枯黄,眼窝都深陷,露出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球,上面仿佛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蓝色的眼眸里面都泛着黄色的暗斑,连那双眼睛都变得仿佛不那么真实。更令爱莲感到吃惊的,还是那纤细的身体,那真的是一个成年人的身体,爱莲心想着她应该是只有不到70斤的重量,而事实上,从那张病历单的报告来看,60斤才是准确地数字。
爱莲看到了她躺倒在病床上,整个人显得疲懒而无力,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张泛潮的天花板,嘴角却溢出一股极致的笑意,爱莲感到害怕极了,忍不住缩到被子里面,然后她看到了那些身披着白色大褂的“医生们”从旁边的柜子里面抽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兑进了她的点滴中,那个女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原本哈欠连天的样子突然间仿佛容光焕发起来,她的嘴角抽搐,一瞬间竟然是不停地往外滴答着泛着恶臭的口水,那张苍老的面容上仿佛写满了兴奋,她的突然反应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目睹着她整个人在那张螺丝都松了的床上跳着踢踏舞,钢丝床上的铁锈都被震了下来,她忽然间弓起了整个身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肚子里面冲出来一样。爱莲就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看着她那一瞬间翻白的眼珠,害怕得从床上跌了下来,摔断了小腿。
然后那个女人重重地跌在了床上,仿佛从天堂坠到地狱,然后最后一丝生气从她的身上流走了,那副被榨干的身躯像是一团散发着恶臭的动物尸体,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厌恶地咒骂着什么,爱莲并不懂英语,只是从那副吐着白沫的女子身上,她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成为一个人的玩物,或者成为更多的人的发泄工具,那一天之后,爱莲就在每一天的夜晚里面祈祷着救赎,她向来都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只是一遍一遍默念着,心里面害怕得已经歇斯底里。但是主没有听到她祷告的声音,也许只是因为EU离这里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她即便默念了几百上千次祈祷求助的经文,也无济于事。伴随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女仆强迫她船上那些果露又光鲜的长裙,她面如死灰,显然那些商家看中了她天人般的美貌,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株娇艳的鸢尾花,已经给自己判下了死刑,天主教徒最后的教义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形同虚设了,没有人能够战胜恐惧,那份信仰,在这无比的绝望中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拍卖会的锤音落下,爱莲了无生气地走着,只是任凭着这副肉体在动,她的心已经死了,哪怕是被推进了那个贵族的房间里,爱莲也没有留露出任何惊慌的表情。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那个贵族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椅子上,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爱莲注意到了遍地的玻璃碎片,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几步走了过去,看着仿佛死去一般的贵族,心中既无幸灾乐祸的笑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知道,这个贵族死了,只不过意味着,她会被转手到下一个贵族罢了。够了,她已经受够了,或者说,她已经被恐惧和绝望压迫得麻木,当手指触碰到那一片破碎的玻璃渣子,竟然有了一丝清凉的感觉,轻轻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她终于能够放声大哭出来,她好想此刻就扑倒母亲的怀中,向她哭诉着,好痛,好害怕,好想念家乡的那条小河,在农场里面骑着心爱的小马欢腾的日子,好想念妹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注射进了那些东西,只是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一份暖意,顺着眼睛缓缓落了下去,仿佛融进了自己的心底,她大声地咆哮了起来,歇斯底里的,说不清是对命运的怨恨还是对自己的同情。但是那些都不管不顾了,她不想去多想,只是痛哭着,世界都已经离她而去,她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手中握着锋利的玻璃碎片,轻轻往自己白皙的脖颈滑去…………
“你醒了,那些是被你清楚身体里面的毒素的,你可以不必害怕…………”
啊!
陌生的男子的声音让爱莲顿时从回忆里面醒转了过来,是啊,没有那个可能的,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梦,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比起地牢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房间就知道自己肯定躺在哪个贵族的床上,想要苦涩地笑笑都发现自己浑身乏力,连那张总是找人嫉妒的脸蛋都扯不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她放弃了扯下那根塑料管子的想法,身体轻轻一动都感觉到了酸楚,带着一种被蹂躏的痛楚,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得,眼中落了两滴眼泪。转过身的时候,忽然愣住了,那对空洞的眼神仿佛一瞬间被阳光所照亮了一样,焕发着莫名的神采。
“不要做傻事!”
爱莲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那个人是那样的用力,仿佛生怕爱莲会挣脱他一样,但是实际上爱莲已经使不出一丝的力气了,她连这一丝自杀的力气都已经被消耗殆尽了,只能任由着陌生的男子握着她的手,说着她听不懂的布里塔尼亚语。她轻轻地抬起头来,修长的睫毛仿佛要将她的整张脸都藏在阴影底下。她目光略带着不解,为什么要阻止她呢,她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哦,是了,自己是商品,在没有发挥价值之前,都不可以死去。她放弃了挣扎,只是眼中看不出任何的生气,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任由着男子握着她的手,太过用力,让她都吃痛地松开了手,玻璃碎片掉在红酒染湿的地毯上,爱莲感觉到了一股暖暖的热流。
他在关心我吗?
是那个男子,他低着头靠在爱莲的耳边,双手用力地摇晃着她,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要散架一般,爱莲被他弄得有些愣神,那对灰白的眸子也渐渐有了一丝委屈的朦胧。她当然听得到他在大声咆哮着,虽然听不懂,但是爱莲还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个温暖的感觉,正顺着她有些发凉的果露后背在她的心底里面滋生着一种希望。那个人仍旧在不停地说着,尽管听不懂,但是那股奇异的感觉吹拂在她的耳畔,一种比之刚刚更加浓烈的火热让爱莲整个人都疲软了在他的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如过去母亲拍打着自己的后背的动作,让爱莲一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她太累,也太害怕,此时此刻只是什么都不想,只想着,紧靠在这个怀抱里,任性地大哭一场…………
他出现了,轻轻走了过来,将爱莲弄得有些凌乱的被单重新理好又退了回去为她端来了一杯热茶。在爱莲几乎呆滞的目光下,轻轻放在了她的手中。感受着手中切切实实的温度,她看着杯中依旧翻滚着的热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里直打转,让她鼻孔一酸,就滴滴答答地打在茶水里。
那原来不是梦…………那潭死水般的内心,仿佛泛起了一朵涟漪…………
杯中的热茶温度似乎有些高了,他看起来并不是个特别会泡茶的人,爱莲这样发了一下呆,回过头看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大厅的落地窗前席地而坐,傍晚时候的阳光显得深沉而浓烈,他一袭白衣皎洁如月,所见的仿佛是一朵白色的茶花在粗瓷瓶中盛放,在晚风中摇曳,带着淡淡的菠萝梨香。天边有绚丽的云霞,白云都镶着金红的边,日光又暖又凉薄,全都衬在少年的背后,仿佛倚着天空。
“感觉好点了吗?”
他轻轻说着,嘴角的笑意仿佛阳光爬上窗台。让爱莲一时间有些心慌,她并没有听懂他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着那少年令人安心的笑容就会让她觉得一阵脸红。这让她不由得又往前凑了两步,看到沙发还凌乱着没有收拾,也顾不上自己此刻还显得虚弱的身体,就走上前去想要收拾,这期间他似乎又说了什么,爱莲只是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耳聋了一样,只是打扫着桌上遍布的垃圾和污渍。那少年似乎心有所悟,从地上站了起来,爱莲低着头都能够看到他赤着脚才在地毯上,有种怪怪的感觉。就当爱莲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惶恐的目光对上那个人的视线的时候,她猛然间听到了一句她所熟悉的语言,那是一口标准的法语,虽然口音和自己有些区别,但是她能够听懂。她忍不住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生怕自己的一时激动就惹恼了他一样。
“我说,你没有必要紧张,这里只是酒店普通的客房,不是某个贵族的房间。”
爱莲从来没有听过自己家乡以外的法语,这个的法语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可以想象,加之他之前一直说的布里塔尼亚语,爱莲心里顿时有些失望,毕竟,如果是EU的公民,那么至少还能报有一点期望,如果只是布里塔尼亚人的话,爱莲苦笑了两声,带着一丝泪水的酸涩,让她的眼眸都泛着白气,仿佛一切的委屈都被锁在了里面,楚楚可怜的样子足以让每一个人男人魂不守舍。
“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已经几乎一个多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原本优雅的法语在爱莲的口中似乎变得有些粗糙起来,太快的语速让那个男子都有些发懵,不过,他好歹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面色略显的犹豫,这个表情让爱莲原本就提心吊胆的心神更是如同遭遇了当头一棒。是啊,早该不抱任何幻想的,这里的人都说着布里塔尼亚语,肯定早就已经脱离了EU境内,只是,看着爱莲眼中一闪而逝的希望,男子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仿佛带着一丝愧疚。
“这里是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的首都,彭德拉贡。现在的时间是EU共和国历,226年,(皇历2016年),8月13日。”
虽然爱莲并没有问他时间,但是有意无意的,男子知道眼前对于爱莲而言,这些事情都是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很贴心地告诉了眼前的这个EU人也能够清楚知道的时间,男子就沉默了下来。他注意到了被放置在茶几上的那一盏茶杯,他给她泡的茶水根本分毫没动,他想了想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果然,对于布里塔尼亚人不会再抱有任何的信任了吗?他苦笑了两下,趁着爱莲走神的功夫,端起了那茶杯,尽管还是夏天,但是茶水已经略显得冰凉,他轻轻皱了皱眉,也不多言就倒进了水槽里。
而爱莲呢,在听到那准确无误的消息之后,她却发现自己超出想象的安静,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她都被这阵忽如其来的平静所包裹着,仿佛一层浓浓的面纱,虽然男子误会了她的意思,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女孩儿的行为总会带着下意识的警惕和自我保护。就如同她现在这样,尽管一言不发,但是那张煞白的小脸,配合着她不由自主地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都要埋进双腿的弯曲里,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这样想的吧,她终归还是感觉到了害怕,感觉到了孤单。
男子,鲁鲁修放下了手中空空的茶杯,看着爱莲蜷缩在沙发上的动作,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他忽然想到了那些日本人,那个时候,他虽然带着娜娜莉和咲世子逃离了日本,但是沿途之中所见的,却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景色,不堪受辱的日本人或是选择逃离,或是选择了死亡。但是爱莲却又不尽相同,在选择了自杀未遂之后,活下去的命题,反正成了困扰吧…………
人活着,比死还要需要勇气…………
手机发出了滴滴的响声,鲁鲁修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那是直人发来的信件,似乎被他们请到地下室的菲尼克斯家族的少爷已经醒了过来。鲁鲁修合上了手机,走到一边的衣架上取下了一件咖啡色的外套,深深地看了爱莲一眼,最后忍不住多说了句就离开了。
“等我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到EU共和国的。那边有一些吃的,你稍微吃一点吧,不要吃得太多,你身体还很虚弱……”
伴随着门房轻声关闭的声音,爱莲仿佛才从那份寂寞中清醒了过来。耳畔只是回响着鲁鲁修的话,和这房间里的空空荡荡一起,烙印在爱莲的心里。她不知道自己最终到底能不能够回到EU共和国,但是,鲁鲁修的这一声承诺却让她最后一丝了断的心思也断了,她不由得痛苦而嘶哑地嚎啕大哭起来,撕扯着沙发上的抱枕和毛绒。今后到底何去何从,此时此刻就连爱莲自己也不知道了,她忽然觉得一阵委屈,又觉得自己是那样天真得可气,明明只是一个画饼,她却如同饮鸩止渴那样疯狂地相信着,也许只是不甘心吧?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流下眼泪,看着那道封闭的门扉,委屈着向她的救命恩人抱怨,你可真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