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幼仪大早醒过来便兴冲冲的去找李伯阳,却被卫兵告知人出去了,问去哪里也不知道,便很生气的回了屋子,没多久玉蔻敲门进来,董幼仪道:“玉蔻,你去狐媚子那里问问,李伯阳又上哪了?”
玉蔻心里发笑,现在董幼仪和谷瑞玉是冤家一队,董幼仪叫谷瑞玉狐媚子,谷瑞玉反叫董幼仪没胸的丫头片子,两人见面就要吵,不可开交。
“姐姐,我刚从太太屋里出来,她也再问少帅去哪了。”玉蔻说。
“叫什么太太。”
董幼仪不乐意听,虎着脸说:“玉蔻你别把自己真当丫鬟,你早晚也是姨太太。”
玉蔻心里抹了蜜一眼开心,扭捏道:“姐姐~”
董幼仪撇了撇嘴:“行了,你和他的事我早知道了。”
玉蔻俏脸一红,她还以为掩饰的好,董幼仪一直被蒙在鼓里。
董幼仪想起李伯阳便更生气了,昨天答应的好好要带自己去逛先施百货,谁料一早就没了人,再想他说不定又去外面沾花惹草,气便不打一出来,道:“玉蔻,咱们也出去。”
玉蔻说:“去哪?”
董幼仪道:“去先施百货呗,他不带咱俩,咱俩自己去。”
玉蔻犹豫道:“咱俩去?路都不认识,走丢了怎么办?”
董幼仪道:“怕什么,鼻子底下长着嘴,问呗,你不敢去的话,我自己去。”
“我去!”
玉蔻赶紧表态,不放心让董幼仪独自出去,迟疑了一下又道:“姐姐,太太那边……”
董幼仪心里不愿带谷瑞玉,可一想两人走后,李伯阳回家不就给两人创造独处机会了,咬了咬牙道:“我可不放心她在家,你告诉她一声,咱们等下就去先施百货,不去不成。”
玉蔻听话的点头,去找谷瑞玉一讲,谷瑞玉一听逛街,也忘了和董幼仪斗气,欣然同意。
很快三个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了门,也未叫听差的副官派车,自顾自的叫了三辆黄包车去先施百货。副官哪敢放心让这三个姑奶奶出门,忙点了汽车带着卫队紧随在后面。
从匣北进了公共租界南京路先施百货门口时,那里已经是热闹非凡,大楼两边停满了小汽车和黄包车,衣装讲究的男女携手进进出出。
董幼仪几女都是头一次来这种大商场,大有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之感,眼前五层骑楼式大楼,以及楼顶上面的钟和漂亮的霓虹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她们,几女颇为紧张,互相拉着手,暂时抛去前嫌,冲进了先施百货,随行副官带着卫兵连忙跟上。
一进先施百货的门,还未见到万国琳琅满目的商品,就看到左右分站着穿着西装和蓝色旗袍,统一黑袜黑鞋职员,这些职员都是先施公司精挑细选出来的,身高外貌没的说,绝大部分人都是读过书的学生,不仅官话说的好,而且很多人英语也说的棒,气质又佳,见三女携手进入,女职员静立不动,便有一位笑盈盈的男职员上前说:“三位小姐,需要什么服务?”
还没等男职员走几步,董幼仪正要回话,在后面的副官不乐意了,上前喝道:“嗨,没看到是女眷吗,你往前凑什么,找打吗。”
男职员被副官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旁边有逛商场的客人善意说道:“这是商场的规定,男售货员服务女顾客。”
副官一听就摇头:“这是什么鬼规定,男女授受不亲。”
董幼仪几女笑成一堆,男职员委屈的退回去,这次换了个女职员过来,这才继续购物。
继续往里走,里面的陈设让人目眩神迷,进门的店面为饮茶室,商场内十分宽阔,悬挂着万国旗,各种招牌广告,柜台上拜访的货品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女售货员在前领路,为董幼仪几人介绍商场,一层专售日用百货,二楼为服装、绸布柜台,三楼出售珠宝首饰、钟表、珍玩等贵重物品,四楼则是大件家具、地毯、皮箱等,四、五层则附设有东亚旅馆和餐馆,屋顶还建有最豪华的先施乐园,园中设有各种游乐设施,水族亭、万花亭,电影、戏剧、曲艺、说书、魔术等剧场应有尽有。
董幼仪几女听得美目异彩涟涟,早就跃跃欲试,要在先施百货大买一番,董幼仪早想为李伯阳买只手表,正想着,忽然叫道:“坏了。”
谷瑞玉和玉蔻忙看过来问怎么了,董幼仪愁眉苦脸说:“我身上只有十几块钱。”
玉蔻说:“我有建设银行的支票,不晓得能不能用。”
女售货员说不能,先施百货里,只有知名大银行的支票才能用,并好心提醒说这里面大多数商品售价不菲。两女都有些着急,董幼仪回头问副官借钱,副官搜刮了士兵,也只凑了一百多块,可这点钱也不够几人花,玉蔻提议说回建设银行取钱,一直没有说话的谷瑞玉淡淡一笑,用新学的上海话说:“用不着,今天的花销都包在阿拉身上了!”
董幼仪瞥了她一眼:“你才有多少钱,用不着。”
谷瑞玉轻描淡写道:“不多,几万块啦。”
董幼仪和玉蔻欢呼一声,扑向各自喜欢的柜台。
……
咖啡馆里的动静闹得不小,原本计划好的会面只能取消,瞧着一言不发,神情呆滞的阮玉英,渐渐冷静下来的李伯阳开始后悔了,一个小口角能上升到动刀动枪,除去张达民是个口无遮拦的愣头青之外,恐怕最大的原因出在他的身上,他已经不再是黄埔军校里那个怀揣着救国理想,有着赤子之心的李伯阳,而是北洋军阀五省联军安徽省长的李伯阳。
李伯阳困惑着,他从不是欺负弱小的人,更不是强抢民女的人,在广州黄埔,他立志保护民众,可现在他却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瞬间的迷茫,让他不知所措,慌张惘然。
“李省长,李省长……”
耳边传来了呼叫声,李伯阳迟钝着,皱着眉头闻声看去,见黄金荣、杜月笙几人正用异样的眼神瞧着自己,他心中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李省长,瞧你脸色不太好,不远就是我的一处私宅,你要不要在那歇息一下。”黄金荣好心的说,杜月笙和张啸林也在旁关切的问,杜汉山从侧面扶住了李伯阳的身子,着急道:“少帅,哪里不舒服?”
李伯阳这时觉得头脑昏沉,疲倦的摇着头:“不麻烦黄老板了,我还是回下榻的酒店歇息了。”
黄金荣点头,对外吩咐着:“把我的车开过来,送李省长回家。”
李伯阳挤出一丝笑,拱手称谢,又与杜月笙、张啸林道了声别,便向外走,走了几步,杜汉山扯了他的衣角,提醒道:“少帅,新姨太。”
李伯阳强打精神回过头,对着无措的阮玉英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
阮玉英怯生生走过来,李伯阳颇感惭愧,张了张嘴想要道歉,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道:“你要回哪,我送你。”
阮玉英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个地名,李伯阳点点头,便出门上了车。
李伯阳走后,黄金荣脸色难看,冲杜月笙低声说:“这算什么事,强娶女学生,传出去阿拉的名声坏透了,以后这种事不要叫阿拉来。”说完便拂袖走了。
杜月笙一脸尴尬,张啸林不以为然,心里腹诽说:你黄老板不也是强娶露兰春,论辈分还是公公,名声就好了。
“月笙,去我家坐坐?”张啸林邀请说。
杜月笙点头:“好,正巧我有事和啸林兄谈。”
……
车内,阮玉英把头垂低到胸前,双手拧着衣角,李伯阳扫了她一眼,瞧出了她的顾虑不安,心中苦笑,柔声说道:“你别怕。”
阮玉英头更低了,李伯阳心生怜惜,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秀发,手臂抬到半空,却发现少女纤细的身躯正颤抖着,他心中一震,放下了手,挪动屁股坐到了另一侧,紧挨着车门,苦笑道:“别紧张,我只是送你回家,没别的企图。”
阮玉英不吭声,李伯阳一脸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套近乎的说:“玉英,最近还唱歌吗?”
阮玉英微不可闻的嗯了声,李伯阳大喜,说:“上次在崇德女中听了你唱歌,好听的不得了,你中学读完有什么打算吗?”
阮玉英终于肯抬起头,说起唱歌她的眼睛多了几分神采,又有些黯淡,低声道:“我想找一份工作奉养我妈,不想她再给人帮佣了。”
李伯阳瞧着她尚青涩的面容,怜惜的说道:“你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还是继续读书的好,钱的问题不要担心……”
“我知道是你让宋探长照顾我们家。”阮玉英突然昂起头,鼓起勇气说。
李伯阳一怔,有些不懂阮玉英说的什么,皱了皱眉一想忽的恍然了,上次去崇德女中,陪同的不就是宋春阳吗,记得自己还说我见犹怜之类的话,保不齐就是宋春阳为讨好自己私下下做了一些事,不过这总不是坏事,倒也无心插柳了,淡淡的说道:“举手之劳,你不要记挂在心上。”
阮玉英低声道:“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就在两个月前,我妈被帮佣的那家女主人诬陷偷钱,我们从地下室被赶了出来,那一天下着大雨,我们湿透了,无家可归,是宋探长收留了我们,不仅给我们租了房子,还让我妈在宋公馆做姆妈,一个月给薪酬四十块,有了这笔钱,我才能继续留在学校,我很感激你……”
李伯阳听得叹息不已,也知道阮玉英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道:“我不需要你感激我,我只想帮你,让你过的更好些。”
阮玉英侧过脸向着他,沉默着,隔了一会方才小声说:“我很感激。”
李伯阳瞧着她的侧脸,那娇若的眉眼格外动人,忍不住道:“张达民配不上你。”
阮玉英猛地回过头,目光变得冰冷起来:“你凭什么说。”
李伯阳扬起眉头,道:“就凭你现在坐的是我的车,而他现在躺在医院门口。”
“你!”阮玉英愤怒的涨红了脸。
“难道不是吗?”
李伯阳反驳道:“自古红颜祸水,漂亮的女人免不了招人觊觎,张达民一个靠父辈蒙荫的富家公子,你觉得他能够保护得了你吗?今天是我李伯阳,明天未必不会换做别人……”
“别说了。”
阮玉英痛苦的摇着头,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又哪里能想的那么长远,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给她留下深刻的记忆,在权势面前,原本的爱情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李伯阳敏锐的察觉到阮玉英意志的松动,柔声说:“玉英,前面逼你我姨太太的话,可以不作数,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接受我。”
这也是李伯阳的思量,征服女人的**容易,征服女人的心却很难,尤其像阮玉英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讲究的是精神恋爱,一味强逼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以退为进,从长计议。
阮玉英目露感激,轻嗯了声。李伯阳有意换话题,微笑道:“你刚才说想要找一份工作,你想找份什么工作,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阮玉英小声说:“我想去考电影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