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伯阳整军经武之际,这一日天刚蒙蒙亮,从和县方向驶来的客船缓缓停靠长街码头。
客船上,许正邦一袭黑色长袍马褂,扶在船舷上眺望着芜湖,此时的芜湖早已喧闹起来,宽阔的江面上轮船往来不绝,轮船的汽笛声此起彼伏,码头上苦力们扛着大包小包往返与货船和码头之间,好不热闹。
“还是芜湖好呀。”许正邦用手轻拍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感慨道。
在他身后,是一个魁梧的红脸汉子,这个汉子目光闪烁的警惕着四周,笑道:“掌柜的说的不错,在含山我都闲出鸟来了。”
许正邦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红脸汉子点点头,又道:“掌柜的,船停了。”
许正邦把礼貌戴在头上,大手一挥道:“走,去拜见少帅。”
两人随着拥挤的人群下了船,又出了码头,码头外面挺着无数的黄包车,汽车。两人招手叫来两个黄包车,许正邦上车坐稳,声音激动道:“去镇守使公署。”
黄包车夫本要迈腿走人,一听目的地又把停住脚,说道:“老板,镇守使公署可去不了,那边横街驻着军队,根本过不去。”
许正邦一笑,道:“你只管去就成,倒地给我放下,我只有办法进去。”
黄包车夫点头,甩开两条结实有力的大腿,健步如飞的拉着洋车往横街跑去。
跑了没半个小时,黄包车到了横街外停下了,车夫指着那边垒起了沙包岗楼有哨兵站岗的方向道:“老板,再往前就不让进了。”
许正邦下了车,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大洋,递给车夫,和气道:“辛苦了。”
两个车夫千恩万谢,收下大洋离去,许正邦抬起步,径直朝岗楼走去。
“什么人!”
还没走到跟前,哨兵哗啦抬起步枪,喝道:“镇守使公署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许正邦没敢再往前走,喊道:“这个弟兄,通报一声,含山、和县剿匪司令许正邦求见少帅。”
哨兵听到了不敢怠慢,返身回到岗楼,抓起电话给副官室打去电话,说了几句话后,哨兵又返回来,喊道:“长官请稍等。”
没多久,叶淮问询前来,瞧见许正邦后立正敬礼,大喜道:“许长官,好久不见了。”
许正邦也是一脸喜色,问了声好后忙道:“少帅呢,我在含山听到少帅克复芜湖,高兴的几天几夜没睡着。”
叶淮笑道:“少帅在里面候着你呢,走吧。”
叶淮领着许正邦往公署里面走,只见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好不戒备森严,便疑问道:“叶副官,这是?”
叶淮道:“哦,这几日有刺客预谋行刺少帅,因而加强了戒备。”
许正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到了办公室,叶淮敲敲门,道了声:“少帅,许长官到了。”
李伯阳推门走出来,面带歉意道:“许副官,事务繁忙,抽不出身远迎,莫要见怪。”
许正邦忙道:“少帅日理万机,我自己来便是。”
寒暄一阵,李伯阳将许正邦引进屋内坐下,勤务兵端上茶水带上门出去。
许正邦看着李伯阳,眼中满是赞赏惊叹道:“少帅,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夺回芜湖。”
李伯阳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只不过高福三太过小瞧我了,被我抓住了死穴。”
许正邦点头,正色道:“少帅,我听说高福三带领二十县联军反对你,特来复命,我在含山、和县两个月共计整顿兵马三千,只要少帅一声令下,今日即可过江。”
李伯阳大喜道:“好,我正需要精兵,这样,我任命你为安徽陆军第三师第七旅长,麾下将士立即开拔芜湖整编。”
“是。”许正邦啪的立正敬礼。
李伯阳神情激动,有了许正邦第七旅,他的兵力一下扩充至近万人,再加上这几日招募的新兵,他这个芜湖镇守使麾下已有近两万人,足以与高福三一争长短了。
当即,他命令叶淮草拟出一份整编计划,所有新兵补充进第三师,每旅兵力扩充至六千人,可谓是兵强马壮,而且在这三个旅之外,李伯阳又拣选精兵成立教导团,直属于师部。
面对这种整编,军队将领有不同意见,戚子超就反对道:“兵不在多在精,各旅本身成军时间短,现在猛然又补充了同等兵力的新兵,战斗力必然锐减。”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都说宁愿带着不满编的旅作战,也不愿带着新兵打仗。
面对众将领的反对,李伯阳却有自己的看法。
培养一支精锐军队,尤其是能打、敢打、想打仗的部队,起码需要数年的苦练,花费巨大的金钱和物资。
李伯阳深知道自己没有那么长时间,现在身处皖南,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加之革命军北伐临期日近,急需要速成一支军队安身,而速成一支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打代练,以战养兵。
扩编这件事李伯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打代练要充分考虑敌军的实力,而眼下高福三聚集的联军就是最好的对手,双方兵力相当,兵力构成也差不多,正是磨砺军队最好的时机。
……
民国十四年7月6日,芜湖镇守使李伯阳通电全国,宣布讨伐二十县联军。紧接着,高福三也跟着通电全部,宣布讨伐伪镇守使李伯阳,并细数十大过错。
一时间皖南战云密布,交战前线的各县百姓纷纷逃难。
在这种情况下,临时执政段祺瑞通电呵斥李伯阳与高福三两人妄启战端,并命令两人停战。
与此同时吴佩孚通电促成湖南、湖北、四川、贵州四省联防,担任总司令,而后河南、山西、陕西也加入四省联防,并呼吁皖南和平,双方克制。
两人充耳不闻,在南陵繁昌一线部署数万大军,一触即发。
7月9日晚,双方正式开火,高福三号称讨逆军,兵分两路,高福三自命为前敌总司令兼东路总指挥;参谋长网王美瑶为西路军总指挥。
东路是双方的主战场,这里地处平原,利于大规模兵力展开,是决战的好场所。
在宣城,高福三的讨逆军大部队开始行动,东路讨逆军兵员两万三千余人,暂编为四个旅,领先的警备一旅与警备三旅,这两个旅是陆军精锐,齐头并进,兵锋指直芜湖。
面对高福三的攻势,李伯阳迅速应对,安徽陆军第三师三个旅分驻芜湖、南陵、繁昌,互成犄角之势,并任命许正邦为前敌总指挥坐镇繁昌,而他亲自率领第五旅从芜湖出师,迎战高福三,同时派出教导团从当涂沿水阳江而上,迂回袭击讨逆军后路。
遭遇战在10日凌晨打响,双方在六郎镇相遇,当即展开大战。
虽以一旅对四旅,可李伯阳却一点不虚,他的底气来至于刚刚成立的炮团,为了一战定乾坤,李伯阳将第三师所有口径炮火集中使用,共有格鲁森57毫米山炮十六门,克虏伯75毫米山炮八门,日本三一式75毫米速山炮十二门,这将近四十门大炮将是他的杀手锏。
双方间隔设立沟壕阵地,高福三自峙兵多,一上阵就派出一个团的兵力冲阵,伴着稀疏的火炮,讨逆军一个团跃出阵地,以散兵线嗷嗷叫着向第五旅冲来。
一个团的兵力展开足有两三里长,只见讨逆军端着眀晃的刺刀在旭日下闪着一片亮光,踏动着步伐冲到战线二三百米外,齐齐开火,在枪火的硝烟中蜂拥而上,士气如虹。
反观第五旅阵地上,所有士兵伏在沟壕里一动不动,好似已经被这声势吓到。
在隐蔽指挥部里,李伯阳从八倍蔡司望远镜里看见了这一幕之后露出了不屑的冷笑,把望远镜丢给叶淮之后转身道:“我这个高叔父是老了,这都民国十四年了,打仗还是日俄战争的人海战法。”
戚子超在一旁附和道:“少帅所言不错,高福三是绿营出身,并未上过现代军校,这打仗还是大清时期的战法。”
“哈哈。”李伯阳闻言笑道:“看来这一仗我赢定了。”
就在说话间,讨逆军冲锋前的这个团已经逼近阵地百米,带队的军官脸上压抑不住的喜色,百米的距离不过十多秒就能跑过,只要冲上阵地,就是大功一件。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时,只听第五旅阵地上一声哨响,从沟壕后面露出一架架黑洞洞的机枪来,军官自然想不到阵地之上有多少轻重机枪瞄准了他们。
足足二十挺马克沁重机枪,十多挺三八重机枪,以及十多挺麦德森轻机枪探出阵地,随着开火命令,一阵沉闷的咆哮声钻入人们的耳朵。
“吭吭吭……突突突……”
阵地之上如同一头远古巨兽苏醒,肉眼可见的红光迸发,白色的硝烟升腾,迎面倾泻而来的弹雨落在讨逆军的身上。
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冲锋中的讨逆军,高速的冲锋让他们根本收不住脚,伴着入肉可闻的中弹声,讨逆军如同被割麦子一样一片片的中弹、栽倒,甚至来不及发出中弹的惨叫省。
如浪潮拍击暗礁,不同的是浪潮溅出浪花,而讨逆军却撞出血花,在如此的人员密度之下,冲击速度强大的机枪子弹能瞬间穿透四五人,带出一蓬蓬飞溅的骨渣血肉。
在阵地上观战的高福三惊呆了,手中的望远镜滑落,随即反应过来怒吼道:“让他们撤回来。”
此时再撤已经来不及,马克沁超过三百米的杀伤范围让讨逆军根本没法全身而退,战场之上犹如一个修罗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个团最后能撤下来的人只有三百人,足足七八百人都死在阵地前,退下来的败兵吓破了胆,等脱离了战线时,所有人都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指挥部里鸦雀无声,军官们面面相觑,都被第五旅的火力惊呆了,他们瞬间反应过来,敢情李伯阳是将全师的火力都集结到第五旅身上,难怪有恃无恐。
高福三脸色铁青,怒吼到:“都愣着干嘛?给我开炮还击,预备队上。”
军官们大惊,劝道:“大帅,贼军火力凶猛,不能硬拼呀。”
高福三冷笑:“你们懂什么,他重机枪射的虽猛,可不能一直持续射击,若是不乘此机会进攻,等会机枪制冷了,前面死去的弟兄就白死了。”
军官们一听也有道理,连忙传令下去。
“轰隆隆……”
炮声响起,高福三麾下炮团十门山炮对着第五旅阵地展开报复炮击,足足倾斜了数百发炮弹,将阵地炸的面目全非。
透过望远镜,高福三看见对面阵地上人仰马翻,升起一道道烟柱,心中出了一口恶气,赶紧下命令道:“快停止射击,预备队上。”
这批火炮是最近刚从汉阳兵工厂采购的汉造75毫米山炮,高福三丢掉芜湖之后不仅失去了重要的军费来源,而且还丢掉了多年积攒的军火,可谓是元气大伤,就连这十门火炮钱,还是勒紧裤腰带从二十县大户强借来的,总共才有炮弹一千五白发,打一发少一发。
炮火停歇,第五旅阵地上硝烟弥漫,到处是焦黑的弹坑,随着哨声,一个营兵力的讨逆军跃出了沟壕,向着第五旅阵地端着刺刀猛冲过去,这一次讨逆军吸取了教训,没有整个营都押上来,而是分成连排,最后又分成班,拉开散兵线向阵地冲去,等冲到阵地前二百米时,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缓慢的向阵地匍匐接近。
透过望远镜看见这一幕,李伯阳赞了一声道:“不愧是正儿八经的陆军,确实训练有素。”
又道:“定位高福三的炮兵阵地了吗?”
刘稳笑道:“少帅,敌军的山炮就在南坝村前露天放置,没有做任何隐蔽,我带一个营就能端了他。”
李伯阳脸色一沉,斥责道:“你是一旅之长,首要任务是指挥全旅,这种营长能干的事情你抢着干,还要营团长干什么。”
刘稳悻悻的不敢说话,其实也是李伯阳太过苛求他了,凭刘稳的能力勉力做个团长,可要是指挥一个旅就远远不行了,现在第五旅明面上刘稳是旅长,可第五旅从出兵以来大多军务都是出自戚子超的手。
瞟见刘稳面有委屈不敢说话,李伯阳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清楚刘稳不是做旅长的材料,让他做旅长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可无奈于手下忠诚的军官不足,想要控制兵员逾两万人的第三师,只能任人唯亲,而不是唯才,否者的话像戚子超这种有能力的军官若是提拔成旅长,也不需要李伯阳事事亲为了。
戚子超在一旁面有尴尬,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子超,你的看法呢?“李伯阳目光落在戚子超身上,点将似的问。
“卑职没有看法。”戚子超忙道。
李伯阳皱了皱眉,冷笑道:“一个旅长,只懂得带头冲锋;一个参谋长,却没有看法,我看你们俩都不要干了。”
“卑职不敢。”
戚子超啪的立正,垂下头。
李伯阳心中愤怒,这个戚子超想做好人,可偏偏自己就不让他做这个好人,用命令的口气道:“参谋长,你若是没有看法,那就以刘旅长刚才提议办,由你率一个营端掉敌人炮兵。”
戚子超闻言面色一变,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偷袭敌人炮兵是下下策,怕是带一个营前去,有去无回。
李伯阳死死的盯着他:“怎么,你有异议?”
戚子超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卑职以为,偷袭炮兵阵地是下策,易中敌军埋伏。”
李伯阳面无表情,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刘稳这个旅长想出的主意不如你咯?”
这话一出,指挥部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李伯阳这话是要把刘稳与戚子超摆在对立面上。
戚子超惶然道:“卑职不敢。”
“那就是你在胡说了。”李伯阳扯动嘴角,一缕杀机从身上散出。
戚子超额头冒汗,他摸不准李伯阳到底再想什么,生怕说错一句话,引来杀身之祸。
刘稳一直在沉默,忽然抬起头来道:“少帅,是卑职考虑不周,不干参谋长的事。”
“好呀,你们搭台子没几天,倒是懂得相互庇护了。”
李伯阳冷笑,眼睛锐利的盯着戚子超,声色俱厉道:“旅长考虑不周,为什么你不提出来,嗯?戚子超,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会嫉妒你的才能,刘稳会嫉妒你的才能。”
戚子超满头大汗:“卑职糊涂。”
李伯阳一甩手,冷道:“你不是糊涂,而是太聪明了。”
戚子超大惊失色,噗通一下跪地,声泪俱下道:“少帅,卑职知罪了。”
李伯阳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哪里错了。”
戚子超道:“卑职不该明知旅长犯错,却不提意见。”
“你知道就好。”
李伯阳一摆手,厉声道:“这是战争,你死我活的战争,若是今天没有我而是你们两人指挥战斗,你明知道他下达的是错误的命令却不去制止,反倒一味的顺从纵容,你今天葬送掉我一个营,明天就回葬送我一个旅。戚子超呀戚子超,你知不知道我把你连升三级提拔为参谋长为了什么?”
戚子超摇头:“卑职不知。”
“我是要在眼皮子底下考验你,考验你究竟能不能值得我把第五旅的六千将士交你给。”李伯阳盯着他,满脸失望道:“但是我失望了,你这个人私心杂念太多,不适合在部队领兵,这场仗打完,你还是回芜湖去吧。”
戚子超默然,心中绝望想到,身为军人却不能带兵打仗,大丈夫一身抱负如何实现。
便在这时,刘稳突然也跪了下来,求情道:“少帅,此事因我而起,不干参谋长的事情,你如果处罚就处罚我吧。”
李伯阳怒气稍缓,痛心疾首道:“你们俩,一个旅长一个参谋长,正应该同心协力作战,可是呢,一个冒失不懂学习,一个不知道从哪学到的世故圆滑,要你们俩带兵打胜仗,难。”
两个人头如捣蒜,在地上磕头道:“少帅,我们知错了。”
便在这时,前沿阵地猛然想起一片枪声,李伯阳抓起望远镜一看,原来阵地前匍匐的讨逆军已经接近到阵地数十米处,正依托地面坑坑洼洼的弹坑向前沿射击。
李伯阳看的真切,这支讨逆军目的在于做大限度的接近阵地,从而抵消重机枪大范围的杀伤,他目测这股敌兵在往前移动十数米,就会发起突然的冲锋。
前沿士兵探出身回射,在面对这么近距离匍匐前进的敌人,尤其是阵地前还纵横着无数的尸体,重机枪的杀伤效果微乎其微,因而前沿军官吆喝着士兵,从巷道的反曲面弹药坑里取出了一箱箱的手榴弹。
“命令前沿准备白刃战。”
李伯阳敏锐的判断到敌人压缩战线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件事战斗以来第一场白刃战,事关全军士气。
“你们俩起来瞧一瞧。”
李伯阳指着前沿,赞赏的说道:“高福三手底下有人才呐,咱们部队进攻时能有对方一半的本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稳与戚子超起了身也往观察口望去,看了一阵后,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因为他们清楚手下士兵的能力,别说一半了,恐怕连一半的一半都没有。
戚子超阴着脸道:“少帅,据我所知皖南最会练兵的人就是吴旭,他是日本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高福三的心腹爱将。”
一听是日本陆军军官学校,李伯阳就没有一点意外了,世界陆军首屈一指的是德俄日三国,而单兵战术最优秀者就是日本,现在民**阀大凡会练兵的人,几乎人手备着一本《步兵操典》。
李伯阳思索片刻,果断道:“命令前沿,以两倍兵力迎击敌军,同时炮兵做好准备,一旦敌军发起冲锋,先给我端掉他的炮兵阵地。”
传令兵领命而去,刘稳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李伯阳,在自己的印象中团长还是头一次这么忌惮敌军的白刃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