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跟我们去了?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一群人在屋子里守着等待天亮,由于另一间平房中那个叫古娜的行刑官扭曲未凉尸体还放在里面,而且反正现在剩余人数只手可数,于是大家都集中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黑夜太久了,对于这些因为同伴的死而提前脱离暂时苦海的人们来说,更是难捱。
“就因为是最后一天了,我得去弄清楚一些事情,今天你们自己下地的时候小心点。”秋玹跟米莎坐在角落里,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副良心未泯的行刑官前辈好心安慰胆怯新人的样子,事实上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所谓的“怯弱新人”大概可以一个打十个。
“我没想到古娜今天晚上会出事。”秋玹一口一口像是喝饮料那样抿着营养剂,把一旁米莎都看得咂舌。“她还是太心急了,竟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其实如果换位思考,在那样的情况下只有队伍里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能救我,我也会这么做的。”米莎扭过头不再看她把珍贵物资当饮料喝的暴殄天物行为,“只不过我会提前掂量,我是不是能够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制衡住那个‘新人’,然后再决定动手。”
秋玹叹了口气,“所以说她还是太心急了。”
古娜今晚死在了梦境中,看尸体的样子应该就是那些剥皮人做的。只不过在此之前,她对于求生的渴望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竟然想要让作为“新人”的米莎来替自己成为替死鬼。
她的具体能力应该是有关于精神控制方面的,米莎没有细说,秋玹也就没问。为了避免被拒绝的情况,古娜原本的打算是利用控制住米莎的精神来强行夺取她的梦境,就等于说是两人角色互换,那么所对应的梦境进度也会被对调。
这样的话,今晚没有任何庇护死在剥皮人刀下的就是米莎,而古娜自己,不仅躲过了无妄之灾,还可以拿到说不定是最后一匹红布。
只可惜,她遇到的“新人”是米莎。
事实上米莎的演技行为细看的话还是会发现漏洞的,只是还是那句话,古娜太心急了。
“在这种地方,求生的渴望是可以超脱于一切的。”米莎坐在秋玹身边,两人一同缩在角落里偏头去看窗外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的黑夜。“但其实有时候会想,提前死亡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总比永无止境的黑暗旅途要好。”
秋玹沉默一会,“但是现在走到这里的人,都存在一种侥幸心理吧。‘既然最后总有一个人会赢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呢?’抱着这种心态的人,才能在绝境走得更远吧。”
米莎目光却从窗外的夜色回过来看她,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你是真的在相信,‘最后会有一个人赢’吗?”
“为什么不呢?”
“这是你的第几场试炼,第九、十、十一场?你知道我已经走过了多少个世界了吗?”米莎回过头看她,秋玹在昏暗夜色下直视她双目觉得应是悲切着的,但她的语气平静得犹如死水。“就比如说今天晚上古娜的这一场反目到反杀,我已经经历了不下百次。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怀疑,我所做的这一切,真的还只是为了当初的那个,‘活下去’的愿望吗。”
“你还不明白吗,在这场赌注里,没有人能赢的,阿芙。我们只是摆在棋桌上的筹码,即使最后真的有一个赢家,也绝不会是我们这些人,不会是我们这些……神明的狗。”
米莎突然道,“你看过角斗吗?”
没等秋玹回答,她又一个人自问自答轻声接了下去,好像刚才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听众的答案。“我曾经去过一个角斗场的世界,在那里我拿到的身份有幸是罗马贵族,贵族阵营这边的任务就是,不断派出手下最强的‘角斗士’,让他们替自己赢得最终的胜利。”
“手底下被派出的那些奴隶,有的是人,有的是兽,有的是因为科技杂交而诞生出来的怪物……事实上打到后面,我们根本就不会去在乎手下派出的是什么东西,是否违背伦理道德,只要那东西足够强,足够不要命,足够替自己赢得角斗胜利就可以了。”
“而我们这样的,所谓的,‘行刑官’。我们对于那些人来说,不就是手下派出去的一样东西吗?就算经历了肢体重塑,经历了异化改造,经历了无数次濒死爬起,就算成为了最强的最后一个站在尸山面前的人,我们赢了吗?”
“赢的不是我们啊,而是‘主人’。”
“……”
“深夜谈心环节?我也加入。”蓦地,角落中凭空冒出一个高挑身影,沈惊雪十分自觉地搬了把椅子靠坐过来,又从空间里掏出把什么东西来。“嗑瓜子吗?我从绝境一个边角料商店里面买到的,那店主说这东西学名叫做‘瓜子儿’。”
米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看样子如果不是顾及到还要继续维持新人的身份,现在就已经要动手了。
“你来凑什么热闹?”
沈惊雪:“我不能加入吗,我们不是‘姐妹’吗,我不可以加入我们好姐妹深夜谈心话题吗?”
秋玹叹了口气,从沈惊雪手中匀了一点所谓的瓜子过来磕了几把,想到了什么,抬脚踹了踹沈惊雪坐着的板凳腿。“你来跟她说说。行刑官,是支配者的狗吗?”
米莎愣了愣。
沈惊雪:“你们在讨论这个啊,这话说得……我觉得说是狗也不至于吧。”
米莎嗤了一声,“你有什么高见?”
沈惊雪:“‘狗’这种动物好歹也是同一维度中的活物,而且我听说在有些世界中不是还有人把狗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养吗?但是‘支配者’本来就不是一个位面甚至同维度的东西啊,所以说是狗不至于,顶多就是人类看变种外星大头蚁的区别吧。”
米莎:“……”
秋玹:“你可真会安慰人。”
沈惊雪:“哈哈哈还好吧,我也觉得比我以前进步好多了!”
她嗤笑一声,转身朝一直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盯着这边的秦九渊挥了挥手,高大男人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一把踹走了沈惊雪屁股底下的板凳。
“你干啥?我还没聊完呢!你没看到人女孩子都愿意跟我聊天!”
“少废话。”
沈惊雪被拖走了。秋玹还在分离着味道总是感觉有一点不对的瓜子,把嗑下来的肉握在自己手里然后把壳放在米莎手心,“你既然看得那么清楚,那又为什么要假扮新人?”
“这跟假扮新人有什么关系?”
秋玹:“你是因为察觉到队伍里反叛者的存在才会这样做的不是吗?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你还要特地多费时间去扮新人接近,反叛者存在就存在了,虽然会对队伍造成威胁,但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在就不惧威胁。如果真像你所说,我们所经历的每一场试炼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放任反叛者杀人不就好了?反正杀不到自己头上,等真无聊了,再动手了结也是方便的事情。”
“说实话,我现在不会像这样去质疑整个绝境包括行刑官存在的意义,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我时常也会愤怒于被人牵着脖子上的狗链去角斗搏命,但这样的愤怒并不是针对某一件现象,就像你说的,‘贵族’之间看手下决斗的玩乐。”
“事实上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掺加了很多情感的复杂东西,不甘、厌恶、求生本能、傲慢、恋爱脑、快意、恶意报复……说是什么都行。但是,我并不是针对某一种现象。”
米莎看着那个整个身子笼在黑暗阴影中的人,一瞬间瞳孔紧缩。
“你疯了?”
“我没有。”秋玹慢慢起身从破烂板凳上站起来,无尽夜幕从她身上流过,直至整个人暴露于夜色的阴霾中。“我针对的,是整一盘赌注,是所有万界轮转之上的诸神。”
“……”
“……”
“给点反应么。”
米莎:“你是从阿卡姆中二病分院跑出来的不?”
“我就是想告诉你想那么多没用,不如好好活着,不然等哪一天要是真的死了说不定还要给某个死变态从死域里挖出来。”秋玹站起来踮着脚看窗外天际,在确定了还是没有任何日出征兆后又坐了下来。“吃瓜子,吃瓜子,特地给你剥的。”
米莎捧着手里一堆瓜子壳陷入沉思。
半晌,她抬头去看已经走到另一处角落去与那个叫牧野的男人坐到一起的人,回忆起短短几分钟之前那人说这话时眼中的神采,握紧了手中的瓜子壳。
那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
米莎低下头,手指捏起几枚瓜子壳,放入嘴中。
“……真是什么自说自话说大话的行刑官都有。”
不过……
瓜子,真特么难吃啊。
……
“我好好跟您说话,您真的不认识我了?”
泥泞小道上,秋玹拧着眉蹲在路边面向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像是乞丐的人,路过的村民纷纷投来或鄙夷或嫌弃的目光,都被两人自动忽视掉了。
“就两天前,您还跟我说过无论新娘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她呢,那么快就忘了?”
拉琴的瞎子抱着破烂弦琴兀自晒着好不容易出现的太阳。“后生,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凭什么一定要记得你呢,再说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
“算了,记不记得我没关系,我今天就想来问您知不知道一首贺词?”
秋玹皱着眉,“开头是,‘贺新郎,贺新郎……’没了,我只知道这么两句,您听说过没?”
“后生,连词都记不全,就不要来为难我了。”
“不是,那之前的那句,‘新娘娶入门,福禄寿喜都入门’。我不也是就说了个新娘然后您就知道了自动往下唱了吗?”
瞎子一个劲朝她咂嘴,“什么新娘新郎的,后生啊,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开始已经想着终身大事了?真的,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现在是好心劝你啊,趁年轻多走走多看看,不要总把自己拘泥于婚……”
“这样,您会唱什么?”秋玹直接打断他,“把您会唱的有关于婚礼贺词的都唱一遍,我听听总行了吧?”
“现在的小辈真没礼貌!”瞎子猛地嚷嚷,“你把我当什么,啊,卖艺的吗?我告诉你,我……”
秋玹:“我给钱。”
瞎子:“树上的鸟儿啊成双对啊~”
“不是,下一首。”
“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下一首。”
说出来可能不信,在这个仅存的只剩下六个小时的太阳升起之日,秋玹蹲在往村北去的泥路边上,生生听了一个多小时的阴间琴法。
“不是,您越唱越偏了!”她终于忍无可忍,拍了拍脚下的泥地板。“我理解可能到一定时候了记忆不太好了,但是您仔细想想,行吗?词里面是带‘新郎’两个字的,别扯到什么生的孩子都选驸马上去了行不?”
瞎子:“你这后生要求怎的那么多,那我还在这里给你唱了那么久呢,真没有礼貌!”
“我加钱。”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不是!别选驸马了!成亲,是刚成亲啊!”
“……贺新郎,贺新郎,一贺郎君半生阋墙。”
秋玹愣了一下。
“您再唱一遍,慢一点?”
“贺新郎,贺新郎,一贺郎君半生阋墙,终落了、幸抱得珠璧良缘美娇娘。”
她一字不落地把整句词记在脑子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陷入沉思,一时连身边瞎子脸上变动的表情都没有注意到。
贺郎君,半生阋墙?
跟兄弟闹掰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值得祝贺的?后半句倒是正常,祝贺新人成亲抱得美人归。
秋玹身边,瞎子整个人像是一块僵硬的雕塑,他慢慢、慢慢地抖着手捡起自己的弦,又开始唱了起来。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