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离生得好,长得好,不过向来性子冷淡,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态度,特别是那眼神一扫,杀气重重,吓得众仙见了他都只得绕道走,有一年,不知是谁无聊地起了个头,兴起赌博,众仙纷纷下赌注,趁端离不在,就赌这老大不小的大殿下将无缘佳人孤独终老,赌期自然不是一辈子,而是一万年为期,一万年这大殿下能否顺利将自己嫁出去呢?呸!是能否娶得美娇娘。那时候,赫容还小,在左一言右一语的煽动怂恿之下也跟着瞎起哄,下了一注。
聚宝盆里堆满了作为赌注的神器宝贝,据说,那是仙界玩的最大的赌局,聚集了三界奇珍异宝,甚至被连哄带骗扯进来的赫容都忍痛将刚得来不久的龙纹剑赌进去了。
然而几乎一边倒的形势下,竟然有神仙反其道而行,而那个不懂行情的神仙恰恰就是花神朝颜,带着花神殿的花仙气势汹汹地赌了另一方,而花神的赌注就是万众瞩目的神物蝉翼轻衣。
她得意地望着聚宝盆,那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宝贝,啧啧,好像志在必得,将蝉翼轻衣投进去,她一个甩头带着一众花仙扬长而去。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的神仙目瞪口呆,她,她,她究竟哪来的自信?
正当众仙纷纷巴望着得到蝉翼轻衣时候,端离回来了,本来拿大殿下开赌这事儿是头等机密,众仙嘴巴封得那叫一个严实,绝不走漏半点风声,要想这事要被大殿下知道了,还不当场扒了他们的皮。
可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啊!大殿下在回来的当天就知道了这回事,而那个口风不严的家伙竟然是!竟然是赫容殿下!
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考虑不周,是他们得意忘形了,赫容殿下可是最黏大殿下的,整天叽叽喳喳地跟在后面,简直就是个小话唠,不过大殿下对自己的亲弟弟倒是耐心得很呐。
端离的突然出现,让一众神仙抖成了筛糠子,只剩下眼珠子转啊转。
赫容躲在端离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探出个脑袋观察情形。
“没人向我告状,只是听说众仙友最近很闲?”
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众仙欲哭无泪,心里只留下一个想法,就算大殿下您不护着身边的宝贝弟弟,我们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啊!
“大殿下!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小仙最近忙得很,先告退了。”
端离挡在前面,“急什么,这赌局很有趣,我也下一注。”
这下,在场的神仙都张大了嘴,这这这是哪一出?
只见他不急不慢地走上前,举起手中的剑随意扔了进去,之后,他转过身,嘴角一扬,露出煞是诡异的笑容,牵着赫容慢悠悠地走了。
不笑可怕,笑起来更是可怕。
“大,大殿下赌哪个?”
“你是瞎的吗?”
“可是,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们千算万算,终究是没算到,大殿下竟然和花神有一腿!他们两个简直是狼狈为奸!合起伙来了个绝世大反转,骗光了所有宝贝。
有些个下足本的神仙当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然,当场哭出来的还有年幼无知的赫容,花神得意地拿着那把龙纹剑挥了几下,故意乐呵呵挑眉道:“好东西,以后就是我的了。”
这下,赫容哭着转头跑到端离身边,小手指着笑得花枝招展的朝颜,委屈得很。
端离牵着他走过去,冲着朝颜摊出一只手,道:“别闹,给他吧。”
朝颜将剑藏在身后,蹲下身对着抹眼泪的赫容笑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把剑还给你,怎么样?”
赫容抬头看向端离,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
“花,花神……姐姐。”他别扭地唤道。
“叫朝颜姐姐。”
“朝颜姐姐。”
朝颜眉开眼笑,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颊,把剑从身后拿出来递给他,赫容接过剑抱在怀里,朝颜用衣袖擦干他眼角的泪水,不忘损上一句:“哭哭啼啼的一点都不像你大哥。”
“赫容还小。”端离幽幽地插了一句。
“也就是说你这么小的时候也像这样?”朝颜抬眼看向他。
对付像端离这样一本正经的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三两句就能令他哑口无言,回答是?他不会说谎,若回答不是,那就要伤了他心肝亲弟弟脆弱的小心灵,所以正好沉着脸不作答。
在这时无知的赫容毫不知情又毫不识相地插嘴道:“大哥以前也会哭吗?”
端离的脸不由得更沉了。
“你大哥才不会哭!永远不会!”朝颜继续逗着他。
从那以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赫容殿下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劲敌,那就是花神朝颜。此女仙也算得上仙界一奇,之后多年常被津津乐道。
说到奇,最奇的就是和大殿下这段情,他们何时何地勾搭在一起的,这就真的不得而知了,倒是不知从哪传出了这么几个版本。
其一,大殿下偶然见到三界一绝的花神,那时花神在百花丛中翩然起舞,优美曼妙的身姿让人挪不开眼,从此之后,一见难忘,一向寡情的大殿下为佳人沦陷,开始时常往花神殿跑,送上三界奇珍异宝,久而久之,便打动了花神的心,促成了这么一段看上去不可能的姻缘。
其二,花神向来胆大,诸仙对冷面的大殿下避之不及,唯有花神敢同他说笑,甚至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调笑大殿下,传闻大殿下还就是被她给逗笑了,之后,呃……久而久之,便打动了大殿下的心,促成了这么一段看上去不可能的姻缘。
这两个传言不尽然都是空穴来风,端离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确实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她,也确实经常调笑他,让他无言以对沉着脸生闷气,不过,没有什么久而久之,不过就是互相看对眼了,一见钟情,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活泼豁达,也挺相称的。
这个女仙不简单,一手拴住了两个殿下,不,是拴住了端离殿下的同时也拴住了赫容殿下。
那年,众仙猜测着多年之后,赫容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同端离呆久了,变得和他一样冷冰冰的,事实上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那样发展,他们的赫容殿下随时间变成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据说,其中花神朝颜功不可没,究竟是受了何等打击才会如此生长?
不久之后,众仙纷纷奔走相告,仙界要迎来一件大喜事,端离殿下要与花神朝颜结亲了!
上了岁数的端离殿下还是成功地把自己给嫁出去了,不不不,是成功得娶得美娇娘,这两人站在一起可谓是真的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呐!
众仙家张罗着准备独出心裁的贺礼,可这份好不容易准备的贺礼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成了仙界一大憾事。
在那个当口,出了一件大事,导致婚期一拖再拖,同为龙族后裔的苍痕上神犯下了滔天大罪,在赎罪过程中逃脱,化作妖身,聚集群妖在人间兴风作浪。
苍痕一直以来就是个厉害的角色,气焰高涨目中无人,也正是如此,与天君之位失之交臂,后又失手杀了数百凡人因肆无忌惮不思悔过而定罪,贬入轮回之道,望他能体会到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而有所忏悔,可是万万没想到,他非但没能忏悔罪孽,反而一错再错,从轮回之道逃脱,这般心性,他又怎么会甘心呢?他在人间大肆杀戮无非就是要仙界不痛快,这样,他就会痛快些。
本就神力强大,妖化后更是力大无穷,纵然天君也无可奈何,苍痕依旧肆意妄为,不停不休,在没辙的情况下,不知是谁提起了尘封已久的冰封之术。
冰封之术早在远古时候使用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而被当作是仙界禁术早就消失了,唯存的记载被封印在神塔顶端,如今不知道再次使用冰封之术会有怎样的后果,但这却是消灭苍痕最后的办法。
那么,将由谁去执行呢?
整个仙界没有比端离更适合的人选,而他对此志在必得,于是,天君将卷宗交给了他。
卷宗上详细地记载了冰封之术的施术方法。
终于到了那一天,诸仙合力将苍痕逼至极北之地,与其他地方相比起来,就算有不测,极北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可到最后却不是端离施术,他竟无法使出冰封之术,明明没有错,明明一切都照着卷宗记载,为什么?为什么!
只因真正记有冰封之术的卷宗并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在花神朝颜手里,从一开始,天君就没打算让他以身试险,早在之前,朝颜便自愿替代端离施术,而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冰封之术在极北掀起层层雪浪,白茫茫的雪伴着呼啸的寒风铺天盖地席卷整个极北之地,不过一瞬间,灼灼的红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诸仙几乎被这寒气刺得睁不开眼,赫容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最后她回首温柔而不悔的眼神,打破了他所有的冷静。
他的不冷静不是疯狂,不是愤怒,更不是失去理智,在所有人睁不开眼的时候,大致只有赫容见过他那副模样。
赫容清楚地记得,朝颜曾今不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不会哭,永远不会,可是那时,他哭了,那种心疼到几乎扭曲的脸庞,那种几乎悲伤绝望的眼神。
赫容震惊不已,却无能为力,他痛心地闭上了眼,装作什么都不曾看到,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从来都没看到过。
常有仙者赞叹端离这双眼,明亮得如同浩瀚的大海,似乎能包容万象,可在那之后,他的眼再不复明亮,寒气刺伤了他的双眼。
冰封之术失败了,苍痕只是被镇压封印在极北,结局如此,却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极北之地沦陷破灭,在最后一刻,朝颜其实是可以脱身的,但她没有,谁也不知道在那个白雪覆盖的地方她究竟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化作巨大的冰雕,谁也不知道她手执卷宗留下的线索究竟是什么。
传闻,神塔内那份卷宗记录不详,才是导致冰封之术失败的最大原由,而花神留下的便是正确的施术方法。
传闻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是,不只是花神,几乎是所有的花仙追随着她也在那场劫难中丧生,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树木枯萎,百花凋零,寸草不生,三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仙界为平众怒,降罪于花神,革除仙籍,废去神庙,永生永世被世人所遗忘,为仙界之耻辱,诸仙万不能提起,说起任何有关花神朝颜的事。
端离在金殿公然驳回所有的定罪,他一字一句地说:“朝颜不仅要保留仙籍,你们还要承认她是我端离的妻,若是执意如此,你们拆一座花神庙,我便为她建一座,你们想让她永远消失,我偏让所有人记住她!”
那番话,胜势凌人,掷地有声,在场的神仙面带羞愧地垂下了头,他们心知肚明,这个定罪不过是给天界的开脱。
天君无奈,却不得不以大局为重,这个罪必须落定。
虽说端离自小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却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但这次,他固执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逆天而行,是为情深。
诸仙震惊不已,常闻大殿下寡情,却不想如此,如此用情至深。
最终天君作出了一个艰难决定,端离,革除仙籍,从此流放。
一切结束的太快,甚至还没来得及与命运抗衡。
赫容也在端离流放后的当日放弃了尊贵的身份地位,来到空荡荡的花神殿。
饶是如此,天君却无法阻止,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已经流放了自己的大儿子,早已经没有了选择,赫容不声不响,不争不论,不曾求情,甚至可以做到像其他神仙那样不再提及朝颜和端离,然而整整十万余年,时间,是他对这场浩劫留下的不公判决最大的抗衡,而所有人选择忽略这份海枯石烂的执着,似乎只有如此,才能保留下自己作为长者的尊严。
极北之地依旧一片雪白,似乎更加映衬了这儿曾今的黑暗。
赫容在崩塌的花神冰雕面前停驻脚步,伸手轻轻抚摸着。
“我该怎么办?”他闭上眼,语气里是从所未有的迷茫。
那日,青玉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隐匿了气息,谁也找不到她,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在做什么,只是那日她的笑容时常浮现在眼前,让他有了不安的情绪。
“青玉……”赫容轻声道,“如果此时此刻你能听到,能看到,是否可以让我看看你,不要独自躲起来,你不是妖孽,更不是怪物,你只是,只是不小心迷了路的小花仙,茉杳罪有应得,苍痕也死了,回到我的身边,让一切结束吧,两座城的性命,我和你一起赎罪,轮回万世,心甘情愿,等到赎完罪,我们就离开仙界,好不好?”
“巫谷已经回不来了,我陪你,我陪着你四海为家,好不好?”
回应他的仍然是凛冽的寒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像是在等待,赫容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转身的那一刹,他的脸上流露出失落甚至是颓然的神情,他恨此时的自己如此无用,只能一味压抑着邪气,什么都做不了。
赫容渐行渐远,在他触摸过的地方,在那破碎的冰雕里面,青玉抱膝背靠在坚硬的冰块上,转过头透过晶莹的冰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里,她才面无表情地回首,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一层白色光芒罩着她,隐去了所有气息,她缩了缩脚,将自己抱得更紧。
多于的,不该存于世间的,本不必相遇的。
是啊,从一开始,他们本就不该相遇,她本不该出现在花神殿,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世间,再没有比言不由衷更为揪心的体会。
青玉突然再次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雪色,慢慢红了眼,她抬手捂住嘴。
极北又飘雪了,很大很大的雪,漫天飘舞,赫容面若冰霜,或许,他也能体会到那样的寒彻入骨。
这世间,再没有比无力挽回更为悔恨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