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神君的确是憋屈得很,铁青着脸回去,宫娥侍童见他面色不悦个个绕道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出气筒。
茉杳见状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乖巧地迎上去扶着他入座。
“父君又惹到端离殿下了?”
滔天神君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简直岂有此理,形势迫在眉睫,我不过提议让赫容协助一起,结果端离那小子竟哪壶不该提哪壶。”
茉杳垂眸看不出表情,“花主还在闭关呢……”
“哼,当初天君渡给赫容仙力以压制邪气,四百年了,以他的本事早就该平复!端离自由久了,又是个不靠谱的,做事不分轻重缓急,随心所欲,他知不知道什么是以天下苍生为重,光明正大地讨伐?胡闹!”
茉杳上前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好了,父君别生气。”
滔天神君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这一生功勋万秋,愿意为了仙界,为了天下黎民苍生赴汤蹈火,可是,如今却如此力不从心,杳儿,我无法向从前一样底气十足,因为做错了始终是错了,始终是我一生的污点,面对端离的指责,也没有底气反驳半句,虽盼着赫容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我这长者的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搁。”
“对不起,父君。”茉杳的眼圈慢慢泛红,立马跪了下来,“如果当初我不提议去偷花主手里的图腾……”
“我知道,杳儿只是想帮助父君,你没错,是我们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四块图腾怎么就,怎么就解开了封印!”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悔恨。
茉杳低着头,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
滔天神君径自摇了摇头,“瞧我,说好再也不提的,杳儿,你先下去吧,父君想单独待会儿。”
从始至终,茉杳的头垂得老低,只在门口的时候才抬头看了一眼滔天神君,这些年来,他确实力不从心了,好似苍老了许多,他心里有愧,虽然面上一直是一派凛然的模样,但她知道,他心里有多懊悔,甚至认为那是他光辉一生的污点,而给他染上污点的是她。
茉杳长舒一口气,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再受到威胁与制约,除了她,没有谁会知道,没有谁会知道那段过往,石沉大海,放下是最好的解脱。
又是一年仙果缔结,混混沌沌中又忙碌了起来,身姿袅袅的仙娥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颗垂实如珠的果子,放进篮子里,挎着篮子匆匆往返。
“这位仙僚,请问花神殿怎么走?”
仙娥抬起头,诚惶诚恐地退了一步,福了福身,道:“上仙要去的花神殿不在九重天之上。”
“那我是走错路了,都怪赫容没说清楚,让我好找。”
仙娥吃惊地张了张嘴,问道:“上仙可是要找赫容殿下?”
欧阳照溪点了点头。
“这……”仙娥为难道,“赫容殿下他早已闭关,就算上仙去了恐怕也是见不到的。”
他浑然不在乎,仙娥仔细为他指了条路,直接通到了花神殿,做了几百年的凡人,总算知道何谓仙境,这花神殿还真是美不胜收。
路过的花仙驻足向他走了过来,欧阳照溪冲她微微颔首,直截了当道:“我找赫容。”
女仙愣了愣,随即笑道:“上仙来得不是时候,花主已经闭关足有四百年了,到现在都还未出关,恐怕是见不到了。”
看来是真的了,欧阳照溪点了点头,“那小仙女……咳,那青玉呢?”
女仙又毫无征兆地愣了愣,咽了咽口水,又问了一遍:“上仙说谁?”
“青玉。”
一听到这两个字,女仙的脸突然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不自然的笑容,“敢问上仙尊姓大名?”
“欧阳照溪。”
没几句话的功夫,女仙的脸跟唱戏似的变了又变,好不精彩。
“请上仙随我来。”
女仙一路把他带到了大殿之前,随后便静悄悄地退下了,欧阳照溪不免有些讶然,这花神殿的仙真是特立独行得很,他回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覆住整个大殿的结界,正思忖着到底什么个意思的时候,结界霍地消失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大门缓缓开启,那个白色的身影立在门口。
欧阳照溪笑了笑,“为了欢迎我的到来特意出关,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然而赫容许久没有开口回应,看起来一样,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他以为赫容至少不会是这个表情吧,有点……伤感?这算不算不那么欢迎他的到来?
“你来了。”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随后便转身走了进去,门依然开着,欧阳照溪愣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走了进去。
赫容毫无预兆地出关了,花神殿的女仙都诧异万分,围着一个红衣的女子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殷萝,那日来花神殿的究竟是哪位上仙,怎么花主就偏偏为了他出关了呢,当年大殿下回来可是被拒之门外啊。”
“是啊是啊,真是奇怪得很,你们说那位上仙刚飞升不久跟花主能有什么交情。”
“殷萝你好歹说两句好不好?当年花主负伤回来可就只和你说过话,你一定知道什么的吧?”
被围在中心的殷萝突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褶皱的衣裙,满脸委屈地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就算再怎么刨根问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花主的心思那么深,猜也猜不到,我看,咱们就不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做无用功了。”
“唉……我们这不是好奇吗?虽然大殿的结界已破,但谁都不敢太过靠近,只知道那个上仙在长廊那头住下了,可真晦气。”
“是啊,如今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不仅如此,你们可知道那日我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什么?”一群花仙凑了过来。
“我远远地瞧见那个上仙冲花主甩脸……”
“好了。”殷萝突然打断,“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花主这才刚刚出关,要是瞧见我们这般懒散会作何感想?到时候就是花主甩脸给我们看了,难不成你们还想看到花主发怒的模样?”
此话一出,众花仙赶紧闭了嘴,各司其职去了。
江南的一座小城池内硝烟四起,民不聊生,邻城猛烈的攻势令这座城池岌岌可危,那夜的月光洁白无瑕,宁远城也正是在这样的美丽的月色之下被攻破城墙,杀戮四起,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宁远城平静的好日子也随着城头破损的旗子到头了。原本静如死灰的城里,突然想起了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一袭白衣缥缈,踏过血染的土地,似乎把满地的鲜血衬得更红了,又似乎把雪色的白映得更白了,蒙着轻纱的女子轻声一叹。
不知怎地,走着走着,她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腿,一只染着血污的手轻轻地扯着她的裙摆,裙摆处极为不和谐地沾上了鲜血,她也不恼,而是蹲下身,柔声问道:“要帮忙吗?”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还未退去稚气,膝上中了毒箭,两条腿应该是废了,他嘴角淌出一股股鲜血,即便是这样,依然吞吞吐吐地说:“求,求姐姐,杀,杀了我。”
“咦?“女子疑惑地睁大了明亮的双眸,双手托着腮帮子问道,“你不该求我救你或者帮你报仇吗?”
孩子的脸上十分苍白,他摇着头,“我的家人,都,都没了,我不想,不想这么绝望,的活着,求姐姐,杀了我。”
“绝望地活着啊。”她下意识地重复,又问道,“你还这么小,真的想死吗?”
“嗯……”
女子低眉浅笑,抬起手,腕上的铃铛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孩子的双眼忽地变得炯炯有神,满是幸福地望着布满硝烟的上空,嘴角慢慢上扬,“姐姐,我,见到爹娘了。”
“哦?那是他们来接你了。”说着她的手覆上孩子的细巧的脖子,下一秒,便勒断了它,没有痛苦,孩子依然笑着,只是眼神里再没有光彩。
女子站起身,裙角的血污也跟着消失了,她转身明朗笑道:“琥珀,我们走吧。”
寂静的夜空,高高挂着的明月,坐在巨兽身上的女子渐行渐远,那清脆的叮当声也渐响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