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年人弹着二郎腿,拿着佛珠的手只伸出三根来捏住册子,另一只手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来回抚摸,一圈又一圈。他身上刚好穿了暗金色绸缎制的衣服,肚腩上一鼓起,仿佛有种要流油的感觉,被自己脑海里的想象弄得有些反胃。
被重影在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这才从恶心的联想中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接过递回来的册子,恭恭敬敬地弯腰退出了房间。
出到走廊,海风迎面划过,带点咸咸的腥味,却是好闻极了,比那房里的烟臭味好上不知多少倍。
端着这本两页不到的册子走遍蟠龙海船的二层花掉了不少时间,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海船上的这一层如我们所料,都是些有着富贵身份的人,钱权多少都有点在手里握着,也有一两个有学养的富家子弟混入其中,他们的房间与那些个俗气的人所住的都不一样,甚至飘着笔墨香,屋里挂满各种自己或者他人的书画,也不排除是在炫耀,因为真正有学识的人多半选择深藏不露。
他们是住在这船上的,即便不是也是一时半会儿不会下船的,从他们房间里常用物品的摆设就知道,这艘巨大的蟠龙海船就像是他们这些人移动的家宅,每个房间都是各自的一片天地。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明白这艘船是做什么用的,顶上第三第四层又是给做什么用的呢?
也罢也罢,摇摇头,心中宽慰道,这事情和我已经没有关系,我不能忘记此次的目的。
掳走小皇子的那个人留下指示,说会在这艘蟠龙海船上等我们去找他做交易。可是从我们上了海船之后,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甚至连暗示也没有得到一个,时间不多了,他不来找我,我只能将他找出来。
毕竟我和重影是混上船的,在这一天里我们是亲眼目睹过同样混上船的一个人被活生生丢到大海之中的,瞬间浸没,所以我们不得不假扮在各个房间穿梭送册子的这两个人,一来是隐藏身份,二来为了找寻那个迟迟未露面的人。
在蟠龙海船第二层通向第三层的楼梯暗角处,我脱下头上的帽子,狠狠把风扇向自己,借着余晖看着重影说:“有一个房间很奇怪。”
重影应道:“你也发现了。”
我点点头,“那个房间和别的不一样,不太像是住的地方,倒像是临时给人待的地方。”
重影听了我的想法,也说出了他想到是事,他总能看到我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比如那两个妇人。
重影说,据他观察,其中一个妇人接近临产,她的神情紧张,不住去抓身旁另一妇人的手,而那个一直安慰有身孕妇人的人,重影断定她是产婆,而这个房间就像是为妇人生产而临时准备的。
重影话只点到这,我已明白大半。海船上的这一层几乎都是男人,这两个妇人在这种萎靡的气息中显得格格不入。一个男人掳走一个刚满月的孩子易如反掌,但是却不能够制止住孩子的哭闹,这个孕妇却可以帮到他,当孕妇分娩后,便有了可喂养孩子的东西,那是是孩子止住哭闹的好东西,那个人也一定是想到了这点。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个男人带着孩子出现。
我和重影就在楼梯下的隐蔽处度过了一晚,在迷蒙之中,一声女人惨烈的叫声把我惊醒,猛然睁开眼睛,看见重影就在眼前,“发生什么事了?”
我再仔细听去,心里莫名激动,小声惊呼:“要生了?”未等重影回答,婴儿豪亮的声音刺穿破晓,仿佛还伴随着那母亲虚弱的呼吸声。
原来新生命的诞生是如此令人兴奋,婴儿那强有力的声音似乎是在向世界宣告他的到来。小皇子也是这样来到世上的吧。
重影拗不过我,陪我去到那个妇人的房间。我想看一看孩子。
我抱孩子的手是笨拙的,他身体软到像一捧揉好的面团,脖子细软,几乎不能承受得起那圆圆的脑袋,他的模样还是皱皱的,双眼还没有撑开,只是奋力地苦喊着。
一个人破门而入,看见我和重影便张口责怪道:“壮娃!傻妞!你们还不快去给客人送物品名册,都什么时辰了!”
我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交给产婆。重影已经恢复僵硬的面部,眼睛无神,看我一眼说道:“走吧,傻妞,该干活了。”不顾我瞪他的眼神,率先走出了妇人的房间。
今天物品名册的内容是一支发簪,当我看到发簪的模样之后不觉一奇,虽是被画在纸上,但我真切能够想象出实物的样子,因为它的样式与胤清失去记忆前送我的那支簪子无比相似。
“别偷看了,我们要进去了。”重影在一旁提醒。
我已经对这些房间失去了兴趣,也许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又或许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被掳走的那个孩子,总之心思已经不在那些海船上的客人身上了。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面无表情,走过昨天走过的前两间房间,我脸上的表情从装出来到发自内心,原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时候,不做任何表情是最舒服最轻松的,因为只有自己的表情是在受自己去全权掌控的。
走出第三个房间,便看见那个产婆跌跌撞撞跑出房间,双手沾满血,胡乱喊着:“出人命了!好多血!快来人啊!”
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从船的末尾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非常剧烈,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暴力摔在了地上。
一询问产婆才知道,她离开那妇人不过一小会儿,回来却发现妇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那个房间!”重影话音一落,哪还有人影,他已经移形到了船尾。
跟着重影进到船尾的那个房间,看见满地狼藉,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个人似乎刚平静下来,桌上放着呀呀大哭的孩子。难道那就是被掳走的小皇子?
“那个妇人死了,你很失望是吗?”我冷笑看着那个人,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他不紧不慢应道:“我怎么会失望?只是难为了这孩子,这些天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于心不忍,只好给他吃点五石散顶一顶,当然,也就在船上吃了一点点。”
竟给孩子吃这种东西,不觉有些心疼,但此时不可发火,那样正中他下怀。
“我人已经到这里了,要我怎么样才肯交出孩子,你说吧。”我表面很大义凛然,实际上手心攥出了汗,其实自己心底也清楚,与这种丧心病狂的人谈条件是无用的,只是现在孩子在他手里,能做的首先是要保证孩子的生命安全。
“别急,我现在又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游戏,”刀疤人笑道,面庞非常狰狞,然后眼睛略过我,看向了我身后,“又多了一个人,那就一起玩吧!”
我顺着刀疤人的视线回头看,胤清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让我稍稍有些惊慌,一时想要向他解释什么,却无从出口。
胤清将我往他身后拉了下,“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刀疤人哈哈大笑:“哈哈!有趣!真有趣!”他的目光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来回划过。
重影双手抱在胸前,用慵懒的声音说:“少废话,你要我们怎么样,快说。”
刀疤人也不再拖泥带水,“我们玩一场游戏,规则由我定。如果你们赢了,我们就按原来的条件交易,如果……”
“好,我答应你。”我打断刀疤人的话。
“不愧是那个家族的人,就是爽快。不过,你不想知道输了的代价是什么吗?”
“没有这个必要,”我轻推开胤清,走上前一步,“因为我没有打算输。”
当那刀疤人抱起孩子从窗口跳出的时候,没有人敢出手阻拦,大家都担心在打斗中会误伤孩子,更担心刀疤人会在情急之下做出伤害孩子的事,那孩子实在是太幼小太脆弱了,甚至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房间里响起刀疤人说话的声音,他用隔空传话说:“明天到蟠龙的顶层来,我在那等你们,来玩一场有趣的游戏!哈哈!”
孩子……
我小心翼翼看向胤清的脸,他的目光依旧盯着刀疤人带孩子跳出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