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大家俱是腰酸背痛,因为昨天在大街上睡了一晚上。重浔公仪晏强烈坚持不要住店,理由是在陌生环境下容易遭到暗算,而开阔之处不易下手。于是一晚上我们三个人轮流守夜,皆是筋疲力竭。一大早我顶着一双熊瞎子眼站了起来,扶着树晕晕乎乎道:“重浔你快起来,公仪晏拎着早点回来了。”结果公仪晏在我脚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嘟囔,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眼前竟然是清和。相比较他的光新整洁,我们四个形同丐帮。
清和笑着提了提手里的点心,目光在我身上兜转了一番,口中道:“昨天打的可好?”
我心下安慰,他总没有问“昨夜睡得可好”,而是挑了一个颇有脸面的事来问,可见心地之善良。随后,善良的清和把点心分给睡的横七竖八的几个,淡淡说了一声:“估计是不好了,否则怎么被轰的如此狼狈。”
我咬着牙:“你又躲在哪里看好戏?”
清和垂下眼睛,唇角弯了一弯,道:“看完戏我便去给你收拾摊子。若是需要她的信任帮助-—”,他闲闲瞟了一眼重浔头发上的枯树枝,“一块浮缙佩便够了。”
我呆了半晌,回头愤怒地冲公仪晏说:“你不是告诉我,你们没有带能够示明身份的东西么!”
公仪晏两眼发光地盯着清和,呐呐道:“我是没带啊......”
重浔嘴里塞着点心,含混地说:“清和你早说么,我们也不用花那么大力气了。不过现下也好,能进去就赶紧进去,凉铮你还罗嗦个什么。”
我黑沉着脸:“走。”
后听清和解释,本来老板娘欲观察我们两日,最后仍会让我们进去,不过他瞧我们连店都不住,实在是可怜见的,便出手相助。另外,若是不打那擂台,一开始便用他的玉佩,也能入店,便只有一场打架不能省。这当真是,若是早知道有这省时省力的法子,我们便不用八仙过海一般跟那老板娘斗智斗勇。我本以为这世间遇到事情终究还是讲究一个智慧,一个谋略,一个为人精细,而不是处处走后门搞特殊待遇,故而此次拼了十分力气来证明就算我乃是一个草民也能走遍天下。结果老板娘依然是接了清和的玉坠子才放我们进,这让人十分灰心。
中午时分,老板娘亲自端了饭菜上来,不过是些家常青菜豆腐,风味却佳。阿九性子急,便问何时能进山门。老板娘呵呵一笑,袖手道:“姑娘,这时节山门未开,要到初十四时候才可进人。知道几位都是极其尊贵之人,可这是上人的规矩,姑娘莫怪。”
初十四,那便只有三天的时间,倒也等得。清和仍然是面无表情地吃着豆腐,心情丝毫没有起伏。我转身问他:“你不是说这时间卡得正好吗?咱们如今还早了三天。”
他稳重地擦擦嘴,道:“我算上你打赢擂台的时间,本来应是恰好。谁知今年擂台上的人这般不济,我确实是低估你了。”
我看着他,一时胸口闷的说不出话来。
公仪晏笑眯眯地蹭到阿九旁边,搭讪道:“姑娘,公主和我家王爷都跟着上人去了,咱们又不学剑又不干嘛,不如我护着你咱们到山中游一游?”
虽然他面色上并无半分登徒子模样,但这话说的却让一桌人心头泛腻。重浔道:“你家王爷怕也有事要你办。”
清和依旧毫无表情,且不抬眼。
公仪晏讪讪道:“只是清闲得很……”
阿九诚恳道:“若是如此,那便留你在这店里做些杂活,待我们出来了再一起走可好?”
公仪晏委屈地扁着嘴,还欲再说什么,我张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好了,阿九爱吃些山中野味,却不忍心让重浔去打,那便劳烦公子。”
公仪晏殷殷笑道:“姑娘爱吃些什么?”
我道:“猴头蛇胆,豹肉虎筋之类。”
公仪晏捂着嘴冲了出去。
十四日那天一众人都起了个大早,老板娘早早候在门外,笑道:“诸位贵人出山就未必从这里了,今日便当作别,请恕连日怠慢。”我们纷纷表示她这几日招待的很好。只是重浔私下里说他几日来不见荤腥,脸色吃的菜绿菜绿,内里更是孱弱不堪。
我们随着老板娘下了楼,转过几个小门到了开阔处,中间有一口三人合抱的大石缸,四下里堆放着柴火,并不见什么山门。
老板娘笑眯眯道:“还麻烦来两个有膀子力气的。”
重浔公仪晏自告奋勇,我同阿九立在一旁看他俩在老板娘的指挥下把石缸里的水一瓢瓢窑出来。因着这缸十分大,他俩舀了许久也不见底,我们三个都凑上去帮忙。又过了三炷香的功夫,石缸里的水终于舀了个干净。
公仪晏擦了脸,对老板娘道:“你这是让我们走前免费干一次活?”
老板娘笑了笑,挽起袖子道:“这是送你们走的意思。”
身旁阿九汗毛直立。只见老板娘探进缸里抓住两个巨大石头抓手,低喝一声,把缸底一个硕大的石板举了起来。缸底黝黑不见底,竟然是个暗道的入口。
重浔扶着公仪晏的胳膊,怔怔道:“老板娘……”
老板娘眉目间云淡风轻,挥挥手道:“便送到这里。你们下去后,我自会毁了这个入口。”
重浔精神立现,放开公仪晏的胳膊大步走了过去,豪迈一拱手:“大恩不言谢。”随后干净利落撑在石缸口处一吸气,翻身跳了下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们呆望着石缸口。
清和第一个反应过来,朝下望了望,却依旧面瘫。我拔开他一瞧,下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朝下喊道:“重浔!”
半晌才传来一声含浑的“唔……”,我回头道:“我先下去,你且等一等。”
然后重浔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阿九眉心紧缩,忧心忡忡道:“你下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一定要往重浔怀里摔。千万别摔在地上,就是踩着重浔也不要紧…….”
我看着黑黢黢的洞口,一屏气跳了下去。
黑暗中目不视物,只感觉劲风呼呼在耳边刮过,几个转口撞的人七荤八素,迷糊中看见前面一片光亮。忽然天色大开,我狠狠摔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来。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前面小溪边的重浔,正蹲在一块石头上聚精会神地不知在看什么。缓了一缓,我一瘸一拐地扶着左腿走了过去,他依然没发觉。直到我一脚踹倒了他蹲着的石头,凶恶道:“你不是说要在下面接应我么!”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这才恍然大悟,愧道:“哦,你半天不下来,我看这草长的不错,就……忘了你……”
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倒是从上面甩下来个包。紧接着清和阿九并公仪晏便煮饺子般跳下来了,全落在那草包上,除了姿态不太好看,丝毫没有伤着。重浔脸上笑得又揶揄又舒心,走过来拍着我的肩,手向他们随意一挥,道:“咱们既是武夫,考虑的自然不如他们那样细致。”
公仪晏抬头张望,说道:“我家王爷当初来此修行时,倒不是这么个窝囊的入口。”
清和并未接话,他近日有些沉默寡言。
我们抬头看四周风景,只见一片苍松翠柏,鸟鸣山涧,几能掬一捧青山入掌。清和抬手指着山中,淡然道:“青冥山上凤尾三株,三生石界太初御路,虽然口诀如此,但道路变化是根据奇门遁甲而来,变化无常,五人不得分散。”
众人听了暗暗惊心。所幸清和得合虚上人传授过奇门遁甲,总不至于五人死在其中。
然而待我们上了山,只有静默。
原本是道路和标识的地方,只留下一片野火烧过的痕迹。清和在焦土中翻捡出几片残砖断瓦,重浔拿起一闻,当即变了脸色。
“死人味。”
阿九捂着鼻子退后。清和看了重浔一眼,“果然真正上阵者。”
我只是平常练练手而已,而重浔曾和哥哥一同出征,才算是真正的杀敌。
清和白皙的手指捻下一些黑末,闻了闻,皱眉道:“是死人不错,但……”
阿九急道:“不是合虚上人的……味道?”
重浔哈哈大笑:“人不比狗,哪能分出什么死人的味道。一把火烧了,无论高矮胖瘦都是一捧灰。”
清和兀自念叨着:“这地方……的确是师父的住处。”
我拂开瓦片上的灰迹,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对清和道:“这地方奇怪,叫人有些辨不清位置。”
清和愣了一下,猛然回身:“东苑囹圄花,你可还记得?”
我心有余悸地撇嘴道:“怎么不记……”忽然惊醒,“这可真心是合虚上人的住处?”
清和甩下手中枯草,拍拍手道:“这是奇门遁甲的一道门,我们从一进来就着了道。”
重浔脸上露出喜色,撑在公仪晏的肩头对他道:“咱们武夫,还是不比他们文化人有智慧。”
清和不顾众人,凝神演算着道门。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在地上寻到一处不起眼的勾环。我蹲下去看,那铜环仿佛嵌在地面之中,不知能否提起。
清和将铜环向右转了一圈。
身后的树丛伴随着巨大的石门开启声摇曳而开,山石的机关竟如此掩盖在茂林厚土之下,令人咂舌。
丛林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门槛,公仪晏挡在众人身前,探头问道:“此地可有机关?”
清和道:“放心吧。”
公仪晏伸出腿走了过去,清和接着道:“不超过三种。”
我仿佛听见公仪晏低低骂了一声清和混蛋。
然而我们五人小心翼翼走了半晌,也未碰到什么冷箭毒水。想来是合虚上人不忍心真正伤了他唯一的弟子,再则,若是大周的这几个小辈有了死伤,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走了半天的时间,重浔猛然间抬头看见云雾缭绕间的飞桥。
清和默然看了半晌,淡然道:“那就是了。”
本以为上人的居所会是个云霞深处的简陋道观,却不成想这地方似庙似观,兼二者之美。一行人拾阶而上,在最高处依依跪下,正要唱名,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回来了。”
我转过头去,见一个褐袍白发的矮胖老头站在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