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拜见陛下。”
“诸位请起。”
然后，就冷场了。
……
皇帝在沉默。商人们也在沉默。蒋十五看着皇帝一言不发也是郁闷得不行：主公可不是这样的啊。一来就找准话题，嬉笑怒骂，把这些土豪们给收拾得服服帖帖。陛下您这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嘛？可千万别以为这么土豪们会认为你有城府啊。这些家伙都是人精！看人看得那叫一个准！您现在的惶恐、局促、不安、郁闷的表情。那是人人都看得到啊！
“陛下。草民蒋十五，现在添任河北商会的主席。陛下驾临河北，乃我河北数百万大汉子民之幸。不过我等也深知陛下刚到河北。小民搬个家要折腾清楚都还需要十天半个月呢。何况陛下九五之尊。所以想来陛下到河北后肯定有些事物不太趁手。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河北的顶级富商。皆是忠君爱国之人。愿意为君父分忧！”
要给朕送钱？别说，刘协先生是喜欢钱的。一方面，这是家学渊源（具体事迹请百度‘汉灵帝’。）。另一方面，小皇帝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不富裕。其日常生活比普通世家大族子弟那是远远不如的。这人穷得越久，当然就对钱的渴望越大。
稍稍回头看了一下站在身后的宦官张臣。张臣会意后清了清自己的公鸭嗓，尽力用一种在他自己看来很平和、很客气的语气开了口：“河北商人忠于王事。陛下很是欣慰。不过现今天下战乱未平。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节衣缩食，支持朝廷百官早日平定战乱。尽早恢复朝纲。所以，诸位商家的好意，陛下心领了。”
富商们听着这宦官的公鸭嗓，都表情古怪。毕竟在蒋通的治下，提倡的是有事说事，直来直去。不要弯弯绕绕。这宦官云里雾里说了半天，让这些富商们很不习惯。不过大家都是人精，知道这宦官说了半天，实际上在给皇帝推责任、保名声。东西么，那肯定还是要的。
果然，张臣在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要勤俭节约的话后。来了一个但是。“但是呢，咱家倒是想跟诸位商家求个事儿。”
“……东涧一战，朝臣、宦官、宫女伤亡惨重。跟随陛下从长安出发，最后得以进入邺城的，除掉七八百将士。只有朝官二十三人，宦官七人，宫女十三人。现在朝官方面得了河北诸多大贤的补充，朝廷的运转倒是可以勉力维持。可是这宫内嘛，伺候陛下、皇后和董妃的人数，确实少了点。所以，呵呵，咱家厚颜相求诸位，可否为宫中购买一些童子，去势后送进来充实宫内劳力。然后购买一些女子，送入宫中伺候皇后和董妃？人数嘛，咱家也不敢苛求。童子三十人，宫女二十人也就暂时够了。”
沉默，又是一阵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对于皇帝和张臣来说是及其难受的。对于张臣来说岂止是难受，想当年，张让还在的时候，张臣哪里会说这样的客气话啊？随便吐口唾沫出来都有无数的人抢着去舔！谁知道今日如此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居然是一阵集体沉默。
过了好半晌，终于有一个商人站了起来。
“陛下，中贵人，草民吴良，河间国高阳县人。主营赌场、风月楼和人口买卖。这个事情，看起来应该是草民的事了。只是有几点需要陛下和中贵人知晓。一曰，河北虽然不禁人口买卖。但因为丞相这些年来在河北励精图治。所以活不下去被迫卖身的人极少。便是有，也多半是一些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这些人一是年龄都不小了，二是全是男人，三嘛，这品行实难保证。只能是发配去铁矿、煤矿在皮鞭的监督下做苦工。所以这样的人不适合侍奉陛下。”
看到皇帝和张臣都点头后。吴良继续说道：“二曰，丞相早年有法令。妇女儿童皆有独立之人格。不是男子的附属物品。若一家人里因男子好吃懒做、赌博而致倾家荡产难以归还债务的。男子可以自卖抵债。但无权售卖自己的妻子儿女。所以，幼童在我河北，几乎没有公开售卖的。中贵人刚才说的购买幼童，入宫去势后充作宦官。这一条，在河北，几乎不可能。而购买女子入宫充作宫女，这个，因为丞相的法令，所以这女子只要还有家人保护，无论她的夫君是多么不成器，都是不太可能自卖为奴的。而且这些年来，战乱频繁，外州的女子死亡人数太多。男女比例总体失衡。从外州购买女子也有些偏难。”
“草民经营的乃是赌场、风月楼，所以总有人在这些地方倾家荡产。最后不得已成为债务奴隶。所以草民也是不得已从事这人口买卖。但河北内部，货源确实有限。所以中贵人刚才所说的充实宦官宫女，若是要按大汉以前的成法。在今日之河北。其实是行不通的。”
“嗯？那么按照张臣的说法走不通。吴先生有什么好办法么？”
“草民惶恐。草民因为早年混迹于市井，精于博戏。所以现在的主业是赌场和风月楼。但说起来，虽然家产不少，但良心实在是不安的。所以当不得陛下先生的称呼。此事草民的腹案是：雇佣。”
“雇佣？”
“正是雇佣。陛下，中贵人，我河北严禁家产分割，实行独子继承法。虽说此法颁布不足十年。许多第一代的当家人都还没有去世。但可以预见的将来，我河北将产生大量的无地人口。这些人口必须学会一技之长后进入城市、军队里讨生活。实际上现在在南皮，这个苗头已经出现了。所以，现在的南皮，有为数不少的流动人口。这些人完全可以以雇佣的方法入宫伺候陛下。若是陛下对其不满意，还可以解除雇佣合同。另外雇佣更好的人。”
“大汉宫廷，宫女也都是有服役年限的。所以若是采用雇佣的方法，宫女这一块倒是可以解决了。不过宦官这方面？”
“呃，陛下，草民冒犯了。丞相昔年有言。皇宫需要使用宦官。无非是皇宫内后妃数量太多，皇帝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若是宫内还有其他男子，则难免会有苟且之事。但宫内又有很多事情确实需要男子出力。所以只能把男子去势后送入宫中。可是现在陛下厉行节俭，后宫不过一后一妃。自然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便是青壮男子入宫担任杂役。也不会对陛下的声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这是什么话？朕虽然现在只有一后一妃，不代表以后就不纳妃了呀。
可是这样的话皇帝说不出口。
“吴先生，咱家还有一问。”
“不敢，中贵人请讲。”
“若是精壮男子入宫服役，和宫女发生苟且之事？”
“中贵人，宫女如果按照刚才草民的建议进行雇用的话。那么宫女就不是宫廷的财产。在职业操守范围之内，她们要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若是中贵人担心难以管理。在签订雇用合同的时候不妨写明：合同期间，不得有男女私情，如果有了，解雇，还要赔偿雇主违约金多少多少就好了嘛。”
皇帝郁闷得更无语了。
“咳咳，陛下，中贵人，草民觉得吴老板说的这个解决方案，是目前河北最合适的方法。若是陛下和中贵人觉得可以接受，那么草民是否可以让吴老板全权应承此事？”
待得张臣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后，吴良脸上的表情马上一变：“请中贵人放心。十日内，草民就会将此事办妥。具体的合同签订问题，还请中贵人和草民一起完成。都说了是报效陛下了，所以这数十人服役期间的佣金，草民全部承担了。中途若是有表现不好需要更换的，草民也一力承当。不过……”
“不过？”
在看了一眼蒋十五，发现蒋十五闭目不言后。吴良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家主公治下，奉行义利合一原则。草民报效了陛下这些，还希望陛下能够给草民一点好处！”
“汝这厮！”张臣听到这话差点就破口大骂了。但是还好，张臣还是知道现在这个大环境里，皇帝是没有实权的。所以还是强制忍耐下来后对吴良说道：“吴老板想要什么？话说在前面，如今虽然天下丧乱，但陛下毕竟是先帝血脉，帝统正宗。皇室的体面还是要的。”
“草民岂敢有非分之想。只是草民想求陛下一幅字，上书有良有德四字就好！”
“你这个开赌场、风月楼的无良商人，居然要陛下给你写有良有德？”张臣听到这话简直就要破口大骂了。但是正当他要发作的时候，却听到身旁的皇帝笑出了声。
“朕在长安的时候，听大鸿胪（蒋干）给朕讲过很多河北的趣事。其中有一条就是河北的商人那都是被丞相给宠得没边的。吴老板，此事朕答应了。欸，不要忙着谢恩。朕可不准备写有良有德四字。朕给你三个字：‘无忧楼’。汝拿去挂在汝的某家店面上，如何？”
“额，如此，也算可以。草民多谢陛下。”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做家具的负责皇宫的家具、装修。做食品的负责给皇家培训、提供御厨。做药材的负责给皇家提供药材、选拨御医……皇帝的字帖到处乱飞。最后大家皆大欢喜。
……
“戚！这帮子奸商。请皇帝代言居然出价还这么低？”听到商会会议那边的报告后，蒋通也仅仅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不管了。无他，他这会也正忙着呢。
在刘晔胆战心惊的关注中，蒋通亲自在高炉上爬上爬下，然后双手乌黑的开始在一张纸上画草图。他这样的行为，彻底的得到了现场工匠们发自内心的认同。
“喏，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诸位来看，我们在高炉的出气口加装一条皮囊管道。将气体冷却后回收。管道内部还要加装多层的铁丝网。用来过滤杂质。如此回收的气体，就是煤气了。这玩意可是燃烧值比木炭都还要好的东西啊。”
“多谢主公。只是主公万金之躯，不该和我们工匠这般亲力亲为啊。”
“呵呵呵，诸位，这话说得不对。工业，乃是一个国家是否强大的根本。工匠，就是这个根本的根本。和汝等比起来。通做得实在是太少了。”
“主公，您这话，我们做匠人的人，从鲁班祖师爷开始，可是盼了数百年啊！有主公这句话，我等便是累死了，也甘愿了！”
“哈哈哈哈哈，各位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通还需要大家做很多工作呢。不要急着赴死啊。”
“请主公发下令来，我等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公效力！”
“嗯，说起来还真有需要劳烦各位的。”
蒋通认真思考了一番后，开口说道：“通前些年一直忙于征战。对于民生方面的问题关注得比较少。最近跟随陛下出巡，接触了很多基层的百姓。发现我大汉有些工艺再不跟上，就要限制国家的发展了。”
“主公？竟有此等事！请主公说明是哪些问题。我等一定要竭尽全力去解决。”
“嗯，这次吾一路东行。看到大片的田地产出都有限。一问，原来是一方面是畜力不足，一方面是劳力不足。所以好些田地开垦得不够。导致亩产偏低。通还看到不少农民的桑麻田抛荒，一问，原来一方面是这些年丝织品的销售不畅，另一方面是工厂的生产能力也趋于饱和。导致桑麻大量滞销。农民本来耕种田地劳力就不足了，桑麻的售价既然太低，大家干脆就不种了。可要是大家都不种桑麻了，这衣物哪里来？大家工作中用的绢布哪里来？我河北外销丝织物以获取商业利润的赋税又哪里来？”
“要解决这成套的问题。首先需要我们改善现有的耕地工具，让我们的农夫在同样的劳力付出下，可以耕更多的地，而且若是可以，还要比以前耕得更好。”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步呢。这就要靠诸位匠师了。我大汉现在的犁是直辕犁。这种犁，对人来讲，操作性不够灵活。对出力的牛来讲，束缚得太紧。吾想，是不是可以把犁做成曲辕犁？适当的解放牛力，给农夫更多的自行调整深度的空间？”
“此外，诸位。我河北说实话，相对于广大的荒地和相对稀少的人力来讲，耕牛还真心不多。但是我河北的马很多。别的不说，这些年我们和平州的公孙使君签订的协议，一直都在有效执行。马匹简直是源源不绝。而且我河北军还有大量的战马即将退役。这些，都是很好的畜力。嗯？这位匠师有什么要说的么？”
“可是主公，这马耕地，虽然速度比牛快得多，但是马的力气小啊，不能深耕啊。”
“说得好，和牛比起来，马这个东西，胆小、娇贵、吃得挑剔、力气也不大。可以说，和牛比起来，除了速度，简直一无是处。但是我们能不能通过工具的改良，使马也能如同牛那样深耕呢？在吾看来，这是有希望的。诸位，我们可以把马掌加大、加厚，使得马在泥土里能够站的更稳、更深。然后我们根据马的生理结构和牛的不同，进一步改善犁的结构，让马戴起来跑得更舒服。这样，我们就可以用同样的人力，在保质保量的情况下，开垦出更多的田地！”
一众工匠听完蒋通的滔滔大论后，齐齐的一阵沉默。过了好半晌，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年匠师对着蒋通拱拱手：“主公，我等听主公说了这些，似乎亦有所感。但终究不是很明确。不如待老汉带着几个徒弟，到附近农田里，向农夫实地考证后再做打算！”
“本该如此！实践才能出真知嘛。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由将作大匠出面，到当地驻军里找几个兽医出来，让他们指点你们，如何才能让牲畜更舒服，使出更多的力气。”
“喏。多谢主公。主公放心，不管此事成不成，但既然此事如此事关重大，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嗯，犁的事情就是这样了。接下来吾还有两件物事需要诸位帮忙。一曰飞梭。二曰珍妮纺纱机……”
……
“主公，若是此物能成。则现在的桑麻将不再滞销，而是供不应求。布匹的价格也会有极大幅度的下降。只是属下不明白。这个纺纱机为啥要叫珍妮纺纱机？”
“呃……子扬觉得该叫什么？”
“这款纺纱机是主公提出的创意，名字当然要和主公有关联。不过纺纱毕竟是妇人的事情。所以就不能用主公的名字了。依晔之见，莫不如叫‘辛夷纺纱机’?”
“呃……子扬所言，甚是有理。”
——————我是恶心历史的分割线——————
“小朋友们，欢迎来到大汉法治建设纪念馆参加法律普及知识教育。首先请大家看自己的右手边，这个塑像是谁大家知道吗？”
“嗯，萌萌举手了，萌萌，这个塑像是谁呀？”
“我知道我知道。是吴忧爷爷！”
“对了，就是吴忧先生。小朋友们，吴忧先生是我国历史上有史书明确记载的，公开向皇帝提出等价交换的第一人！开创了我国历史上，皇帝和平民等价交换的先河。我国后来人人平等的立国基础，吴忧先生也是奠基人之一。而且因为吴忧先生的坚持原则，宦官这种严重损害人类生理和心理健康的畸形职业也从他那个时**始绝迹。所以，他的事迹，对于我国法治社会的建设，有着卓越的贡献！嗯？熊熊你举手干什么？”
“老师，我爹告诉我，这个吴忧以前叫吴良，人如其名，没有良心。专门做赌博和颜色行业，专门诱导人倾家荡产……呀，老师，你干嘛拉我，我不出去，我还要参观呢。老师，你昨晚在无忧楼消费，我爹也看到了的……哎呀！嘴被撕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