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惊魂不定,疾言厉色地好一阵训斥,尖利的声音绝望破了音。见小家伙被吓到似地,怔怔看着自己,她方觉自己太失控。
她没有当过母亲,不知该如何管教孩子。尤其,这孩子并非一般人类孩童。
他杀过的人,比她吃的饭还多,力量强大,轻伸小手就能把她捏死,心思亦是细腻敏感,孤僻冷傲耘。
他吃醋她和御蓝斯情难自控,不开心就掀桌子,当着太后的面也敢以下犯上,她已然不知该如何管教。
在他面前,她端着母亲的架势,绷着端碗的仪态,务求像个长辈,不敢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无奈。
如此大呼小叫,这小家伙不知又要如何胡思乱想。
“对不起,谨儿,娘亲不是故意的。”
顾不得他身上沾了谁的血,她惶恐地把他揽在怀中。
“娘亲是担心你,娘亲不能失去你……踝”
南宫谨剔透聪颖,怎会不知她的紧张?凭着牵引感应,他完全知晓,母亲是疼爱自己的。
只是,他没想到,母爱失而复得,会来的如此强烈!
他心虚地歪着脑袋靠在她肩头,小手僵着不敢动。
“娘亲,是我不对,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告诉娘亲的。”
稚嫩的童音低柔沙哑,哭腔浓重,惹人怜爱。
锦璃不可置信地松开他,这臭小子是在认错?
她捧着他的小脸儿,借着栈桥上的灯光,仔细看他率真的脸儿。
“真的没生娘亲的气?”
“没有。”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泪花都摇下来。
锦璃被他乖顺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她拿手帕给他擦了眼泪,又擦衣袍,无奈血却越擦越多,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浓烈的腥气,让她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搅,俏颜不由铁青。
她板起脸儿,严苛质问。“你回答娘亲,这是谁的血?”
“坏人的——御之煌的杀手的。”
小家伙绞尽脑汁,想到一串说辞,溜溜地脱口而出。
“我……忽然想吃小笼包,溜出去想买几个,没想到就被盯上了……幸亏有我的狼族护卫及时赶到。”
锦璃愧疚难当,是她没有顾及这馋嘴猫,才闯了祸。
“家里膳房做的小笼包比外面的更好,你要吃,娘亲让他们给你做,以后不准乱跑,好不好?”
“好。”南宫谨担心地叹了口气。
娘亲不会一日三餐都让他吃小笼包吧?!
唉!自作孽,不可活呀,只吃小笼包,也是会腻的。
为防万一,他聪明地说道,“娘亲,我三天吃一次小笼包就可以,我最爱虾仁馅和蟹肉馅的。”
锦璃宠溺点了下他的鼻尖,“好,就依你。”
小家伙嘟着小嘴儿呼出一口气,摆手示意那些护卫退下。
雨过天晴,俏颜莞尔。锦璃最爱看他这小大人似地神态。
“快去沐浴更衣,今晚家宴。去晚了,外公外婆恐怕又要生气。”
锦璃牵住他的小手儿,走向瑶云阁,摸到一手冷腥的粘腻,没再多问。
待小家伙被两个丫鬟带入房内更衣,她叮嘱她们,“拿我搭配的珍珠雪梅沐浴膏给少主沐浴。”
小家伙顿时涨红了脸,他是男人耶,怎好用那种东西?!“娘亲,染一身花香,人家会笑话我的。”
“你这一身腥臭,洗不掉人家才会笑话。”
锦璃出来,随后给他带上门,不禁嗅了嗅身上,这气味儿像极了死尸腐臭,她直想吐。
她轻提裙裾,上楼入了自己房内,不禁微怔,心口暖暖地,被一团烈阳塞满似地。
御蓝斯竟在。
他侧身坐在椅子上,一身紫袍在夜明珠柔和如月华的光氲下,金绣明灭,俊颜如玉。
她进来,他并没有转头看她,仍是目光温柔地俯视儿子的睡容。贵雅凛然的姿态,美成一幅画。
“御蓝斯,你怎这时出现?”说话间,她忙关了窗子,拉好窗帘。
“海冉被封禁黑棺,东域王也被追查,御之煌已孤立无援,他只有不停地躲藏,才能避过父皇的牵引追踪。再说,宁安王府不同于别处,他既还不下手,便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转头看她一眼,见她拿袍袖遮挡身上的血污,没有多言问询,转回视线,又看儿子的睡容。若无争权夺势的危险,此生,此情,此景,他死而无憾。
锦璃拿了干净的衣袍,迅速躲去屏风后,换下染血的外袍。
宽阔的束腰刚要扣上,忽然想到今晚家宴是给苏静琪贺喜的,便又把身上淡紫色的锦袍的脱下来,绕过屏风,打开衣柜,重新挑选……
见她凝眉点着下巴,举棋不定。
他一扫衣柜里一片花花绿绿的衣袍,从中取出
一套翠绿色鹅黄衬边的锦袍,“这套不错。”
“不要!”锦璃坚定地拿出一套奢华的红袍礼服。
他悻悻把绿袍挂回去,无奈于她总是唱反调,却难得宽容,没有斥责。
锦璃把红袍罩在身上,他大手伸过来,仔细帮她整理了领边,亲手帮她穿戴好。
锦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耳根赧然滚烫,却不禁狐疑,“御蓝斯,你怎不问我身上的血污是怎么来的?”
他笑了笑,避开她的视线,“刚才……我看到你抱着谨儿。”
“可,你也没问谨儿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他哩?!”他邪魅不羁一笑,俯首在她唇上轻吻,“我呀,只关心你和咱们的天儿。”
嗅到不寻常的气味儿,她忙掩住鼻子,“你身上怎也有腥臭味儿?谨儿沾染一身回来,怕是洗了澡也去不掉。”
“苏锦璃,你是狗鼻子么?”御蓝斯忙抬袍袖嗅了嗅,他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才进来,这味儿早该散了才对。
澄澈的凤眸狡黠流转,将他从头看到脚……
他被她看得不自然,转身走到窗口那边,打开窗子猛吹风,想把身上的腥臭味儿吹走。
锦璃则走到梳妆台前,在脖颈和手腕擦了精心萃炼的雪梅香精。这东西,沾染一点,便能余香久远。
她拿脂粉略补妆,从镜子里瞧着那抹俊雅逼人的身影。“御蓝斯,是你救了谨儿?”
“不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就是他说的事儿?”
确定自己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完美,她才起身走到他近前,娇声清脆。
“我不信,若是被吸血鬼追杀,怎可能沾染一身臭味儿回来?”
她可是清楚地很,谨儿洁癖,他亦如此,不管打斗成什么样子,一身上下务求纤尘不染。
怕她吹了冷风着凉,他忙关上窗子,转身俯视着她,却双臂环胸,肃冷威严。
“苏锦璃,你该知道,聪明的女人不讨喜。”
这吸血鬼,是在用他的太子威仪吓她吗?她踮起脚尖,迅敏扑上去,卯着他脖子就咬,直咬得他咝咝低呼,“说不说?”
他忙推开他,为防她再偷袭,他一只大手按在她胸前,把她推到一臂之外,另一只手忙摸了摸刺痛的脖颈。
这女人都被他宠坏了,竟也学他咬人?!
锦璃则羞窘低头,看按在自己胸前的大手,“御蓝斯,你干什么?”
“又不是没摸过!”
她拍掉他的鬼爪,扑上去又要咬……
他忙把她身子紧拥在怀里,她抬手攀住他的肩,两腿夹住他的腰,咬不着他,便揪他漂亮的耳朵。
他哭笑不得,气结无奈,只能投降。
“我说,我说……放手!不过,我若说了,你不准任性妄为!”
“好。”
事实是……
一个时辰前。
一行人从皇宫返回,南宫恪入王府喝了一盅茶,就得康邕宣召,前往御书房。
南宫谨送走父亲,从王府大门进来,就见苏静琪拖曳着艳红的锦袍,美女蛇似地在院子里阴柔妩媚地踱着步子。
她那一身艳红,搭配浓妆艳丽俗媚,一双精描细画的眼眸斜瞅着他,分明……是在等他。
南宫谨想绕过她,尽快回去瑶云阁。
苏静琪却左右拦阻,就是不肯让他走。
“苏静琪,你是在找死么?”
“谨儿,不想和姨母聊聊么?”
“不想。”
“你是不是……想让娘亲和爹爹在一起?”
两人相对僵持,苏静琪吃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轻举妄动,愣是与他猩红的眼眸对视半晌。
南宫谨不屑与她斗,偏她的话,是自己爱听的话。
“看样子,你是有好主意?”
“而且,是一个非常简单好用的主意。”苏静琪伸手牵住他的小手,“你跟姨母来,姨母告诉你如何做。”
南宫谨嫌恶甩开她的手,狐疑随着她前行。
两人绕过一段亭廊,又入一处僻静的偏院。
王府里庭院重叠,花木扶疏,亭台水榭,错落繁杂,奢华富丽。独此处,荒凉,偏僻,破败,似空置已久。
苏静琪推开朱漆斑驳的厚重玄铁门,带他进去,又随手把门带上。
室内一片昏暗,铁栏窗透射几缕月光……
南宫谨四处打量,顿觉有些不对劲儿。
这室内的黑暗中,散发出一股陈腐腥浓的恶臭之气,似人类转变而成的吸血鬼身上的气息,却又更像*的死尸。
他是喝狼血长大的,鼻子较常人与一般吸血鬼更灵敏,因此,无法忍受这股恶臭。
“苏静琪
,为何要在这里说?”
苏静琪笑得温柔和蔼,“府中到处都是御蓝斯的属下,被他听到,于你不利!”
“你且说说,如何让我娘亲和爹爹在一起?”他已然等得不耐烦。
正儿八经花前月下的法子,已老掉牙,娘亲聪慧,一眼便能洞悉,爹也不屑用那些。
他南宫谨素来为达目的,从不拘泥形式,更何况,卑鄙之人往往能出奇制胜。
苏静琪从艳红的袍袖中取出一包药粉,弯腰,递到他脸前,杏眸于黑暗中幽深莫测地冷冷闪烁。
“这种药,叫欢宜粉,药铺里最常见的,不易引人怀疑。你若聪明,自会懂得这药粉如何用。剩下的,不必我多说了吧?”
伴随阴柔低缓的话音,她把缓缓地纸包打开。
正在南宫谨借着幽暗的月光仔细看药粉时……
她突然吹了一口气,药粉都附着上他绝美的小脸儿。
他眼眸,鼻子,脸颊,嘴上,沾的满满都是,强烈一阵烧灼剧痛入骨,他惊声怒骂,“贱*人!”
这药粉是——银粉!
他痛得捂住脸颊,便听玄铁门咣当一声落了锁。
苏静琪在外面冷声下令,“把这小鬼给我撕碎!”
室内,房顶上无声落下一片黑衣吸血鬼,衣袍上涂染了*的尸血,恶臭难闻。
南宫谨警惕转身,分辨不出他们的脚步声,更无法凭浓重的气息分辨到底有几个吸血鬼。
无奈之下,他瞬间凝聚真气,把脸颊,眼底的银粉生生逼出去,一张小脸儿顿时恢复玉般的无暇,血眸森戾,獠牙尖锐……
真气一动,视线也明朗,看清了黑暗。
竟有五六十只吸血鬼!
“苏静琪一介人类女子,不可能养这么多厉鬼!”
在一群吸血鬼蜂拥而上之时,他迅疾出招,抽了腰间的软剑,风动影落,长剑光亮如水,落在一个吸血鬼的脖子上,强大的真气将其他吸血鬼震飞。
“说,你们真正的主子是谁?留你全尸!”
他娇小的身体腾飞于半空,羽翼挥展,周身一片森白莹光,利眸血红,杀气狂傲。
吸血鬼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腾飞于半空的男孩,他气息近似人类,甘甜如蜜,却……原来是个混血妖魔?!
“是……苏太后和……皇上!”
“康邕便罢了!苏太后?哼哼,那老妖婆怎会做这种糊涂事?”
“她不但要杀你,还要杀掉那个婴儿!你们……你们的存在让苏氏丢尽了颜面,威胁到大齐王朝的未来,所以……”
长剑划过,吸血鬼身首异处。
南宫谨娇小的身躯,瞬间回转,软剑盈灌真气,光芒森寒耀目,狂霸的气势,震动整座屋宅。
一群吸血鬼却忌惮地不敢再上前。
南宫谨等得不耐烦,阴戾不羁地冷笑,“罗嗦什么?一起上吧!本少主正闷得想见点血腥呢!”
一阵厮杀之后,一群吸血鬼折损大半。
玄铁门轰然大敞,一俊秀伟岸的紫袍身影冲进来……
南宫谨手上的软剑再没有出招的机会,那些吸血鬼都被一股强大的真气震得支离破碎,再无完好。
“御蓝斯?你……你不是走了么?”看到这人,小家伙就来气。“你救我作甚?就算你把命给我,我也不稀罕!”
御蓝斯上前,蹲下来,仔细检查他的身体,确定他没有受伤,才宽和浅扬唇角。
这别扭的小孩,像极幼年时的他,孤傲冷僻,独来独往,别人相助,也不肯感恩。
思及此,他凝视他与锦璃相似的眉眼,不由对他更多几分怜爱。
“我道别,不过是给暗处的御之煌演一场离别戏,以防他的杀手伤害你们母子三人。”
南宫谨别开头,不看他,“我爹自会保护我们,不用你管。你还是尽快回去查清楚,到底是谁放出了御之煌的吧!皇祖父本就因祖母被囚禁橡木屋多年伤心欲绝,血族朝堂又出这样的内乱,恐怕要心力交瘁了。”
“你这是孝顺,还是要故意支开我?”
无视小家伙的抵触,他大手摸了摸他的头,俊颜在月下白皙柔亮,声音亦是和蔼。
“你爹也有脱不开身的时候,这会儿康邕将留在御书房里议政,为的就是防备他脱身来救你。”
“那又如何?这些恶鬼,我不是杀不了。”
“我没有小瞧你的意思!”御蓝斯拍了拍他的肩,起身往外走,“你娘亲正到处找你!她已经派出所有的吸血鬼护卫。这边有腐臭的尸血扰乱嗅觉,那些护卫找不到你,你娘亲这会儿正在湖畔大哭不止呢!你若孝顺,别让她落泪,回去仔细想好怎么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