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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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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芳!琼妹!琼娘娘!”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儿又来了个寻芳客,听得一名女子叫道:“你在哪儿啊!”

月色隐讳,四下风雪飘飘,这会儿却是娟儿来了,她在琼府园林里四觅喊叫,盼能把琼芳引出来。

琼芳平日机灵活泼,扮成男装的少阁主更见庄重俨然,岂料今夜先挨爷爷的毒打,之后又给情郎糟蹋,直逼得小妮子忿而离家,不知所踪。傅元影满心焦急,无奈又要守着少掌门,便商请娟儿早些来找少阁主,免得找不着她了。

傅元影吃的是国丈的饭,当然想劝琼芳回家,可娟儿又没欠国丈半文钱,自不这么想了。

看苏颖超平日风趣潇洒,还有个外号叫做“大眼猫”,颇讨少女喜欢。谁晓得兽性大发之后,原形毕露,个中之张牙舞爪处,还在寻常畜生之上。娟儿举脚一踢,一枚石子飞了出去,撞破了琼府的纸窗,她耸了耸肩,咒骂叹息:“男人啊,两文钱有找呢。”

嫁人、嫁人,二八美女俏佳人,婆婆看来不是人。好端端的大姑娘,只因不巧嫁了人,便要洗手作羹汤,巧手做衣裳,等人家肚子饱了、身子暖了,自己便要挺个大肚子,成了黄脸大肚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少女变老母。成了大肚老母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肚里孩儿的爹东逛逛、西走走,万一在街上兽性大发,家里便要多出二号大肚婆、三号大肚婆,成了大肚婆山寨,到时候争排名、抢大小,八只大肚鬼母哭着嚷着,上吊撞墙,就怕成了个小的,那时真要问问情是何物了,毕竟杀人总要找个好理由么。

雪雾弥漫,夜黑风高,娟儿一路在闹林里找人,国丈府邸宽广,院中林园曲折,颇多幽径,时在黑夜,娟儿又是个迷糊姑娘,一路边走边咒,居然迷路了。

想起今夜给老国丈破口大骂,娟儿越想越气,索性连园林小径也不找了,一路逢花践踏,逢树推倒,毁损数百株奇珍异草之后,山头恨火稍泄,却也看到了围墙。

“芳妹、芳姊!芳姨!”娟儿起身飞跳,跨坐墙头,瞧望着院外大街,圈嘴高呼:“快些出来啊!我是娟儿啊!”

深夜雪势加大,路上行人甚少,娟儿喊了几声,四下却仍幽静一片,无人答应自己。她又气又累,暗暗感慨交友不慎,只得纵下墙去,沿着街巷去找。

琼府邻近京郊,地处偏僻,四下并无什么商号酒楼,加上雪下得大、雾气又浓,看出去尽是阴茫茫一片,娟儿一路走着,彷佛整条街只剩她一个人,说不出的可怖。娟儿虽非小孩,却还是怕鬼,正担忧间,猛听喀地一声咬牙,前方居然传来了啜泣声。

雾里现出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谁知是人是鬼?娟儿浑身毛骨悚然,只想掉头便跑,可想起了琼芳,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寻着声音来处挨近几步,怯怯地道:“琼……琼芳,是……

是你在哭么?”叫几声,不闻应答,正想去找傅元影过来,忽然间北风劲急,吹开了面前的雪雾。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来人并非琼芳,而是位青年公子,只见他双手抱头、坐地啜泣,好似心中痛苦。

娟儿松了口气,都说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厉,看这男鬼哭泣再哀,却也没什么用。她稍感安心,便又远远打量那人,只听他低声啜泣:“我不是哀宗……我不是哀宗……”

“哀什么啊?”娟儿讶异了,她悄悄走上一步,浓雾里只见那人五官分明,好似长得不坏,—时胆子又大了几分,便挨近了两步,小声道:“喂,你……你哭什么啊?钱包掉了么?”

正等着鬼魂哭诉冤情,却见那鬼魂跳将起来,居然发狂似的向前飞奔,猛听砰地一响,那鬼魂居然重重撞上了墙,随即咬牙切齿,手脚并用,迳朝墙上攀去。

眼见这鬼魂法力如此微弱,连穿个墙也不会,娟儿心下更安,便又追了过去,喊道:“喂,你到底是谁啊?干啥这般怕我?”

说着说,更把手搭在那人肩上,喊道:“老兄!我在跟你说话啊。”

“走开!”那男子大吼一声,使劲攀上了墙头,旋即仰天狂嚎:“我绝不做哀宗!我绝不做哀宗!”娟儿疯人怪话,自是一脸错愕,忙不迭也一跃上墙,正想着是哪个疯子发狂,眼里却见到了当今华山第—剑客,“三达传人”苏颖超。

“搞什么啊?”娟儿愣住了,惊道:“苏颖超!你这是干什么来着?”喊声一出,苏颖超更是跑得快了,看他双手抱头,纵声狂叫:“走开!别烦我!走开!”

乱吼乱叫中,随即从墙头摔了下去,跟着从小巷征奔离开,娟儿呆:“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脸愕然:“什么哀宗不哀宗?

这家伙吃错药了?”

最后一眼望去,浓雾裹住了大眼猫的身影,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娟儿摇了摇头,呸道:“疯子,难怪琼芳不要你!”也是事不关己,正要跳下墙去,忽然背后飞上了一道黑影,身法极稳极静,竟是无声无息。

浓雾中来了一个神秘人,朝自己的肩头拍了拍,直吓得娟儿凄厉惨叫:“鬼啊!”心慌之下,旋即拔剑出鞘,—招“倒卷珠帘”使出,便朝后头妖鬼斩落。

听得当地一声劲响,来人也拔出了长剑,喝道:“别动手,自己人。”

双方长剑互撞,激得火花四溅,娟儿藉着微光看去,不觉松了口气:“傅师范?怎么是你来了?”面前站着—名中年男子,清隽文雅,自是傅元影到了,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刚巧路过这儿,便过来看看。”

娟儿一脸狐疑,料知他在骗人。看适才苏颖超大喊大叫,宛然一条大疯狗,傅元影定是来追他的。娟儿咳了几声,道:“傅师范,你们……你们家苏大侠像是不行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啊?”傅元影不愿意谈这事,迳道:“别管他,他心里烦,发泄一顿便好了。”娟儿起疑道:“是么?可我听他喊什么哀宗阿宗的,这又是谁啊?”

傅元影听她频频追问,只得低声叹了口气,道:“开国之君通称太祖,至于末代王孙的谧号,若非哀宗,便是废帝。”娟儿咦了一声,有些听了懂了,茫然又道:“太祖?谁是太祖啊?可是姓朱么?”

傅元影眼中闪过不忍之色,摇了摇头,并未回话。低声道:“先别说这个了。娟姑娘,我一会儿有点事,恐怕不能亲自去找少阁主。来,这儿有点银子……”

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厚厚一叠银票,塞到娟儿掌中:“这是一千两银票,您等会儿要是找到了人,劳烦把这笔钱给她,让她先凑合着用。”

娟儿喜道:“一千两还凑合啊?不如我来帮她花吧!”傅元影微笑道:“这个自然了,这几日少阁主怕得在外头住,请你多照应她。”娟儿先是一喜,之后又是微微一愣:“等等,她要在外头住?她难道不回家了?”傅元影叹了口气,道:“她这两日还是先别回去,国丈还在气头上…唉……”欲言又止问,只摇了摇头,便从墙上一跃而下,自朝北方奔去。

娟儿见他走得急,赶忙喊道:“等等,你去哪儿啊?”傅元影回首道:“我要去红螺寺。”

娟儿愕然道:“红螺寺?去那儿干啥啊?”傅元影急于赶路,一时头也不回,朗声道:“我要去找玉瑛!现下只有她才帮得上忙!”

话声未毕,身影消失,却又让娟儿陷入五里雾中,皱眉道:“玉瑛?这又是谁啊?”

怪事年年有,今年恁是多,看现下不过是正月新年,便闹出了一堆怪事,先是琼芳离家出走,之后苏颖超彻底病发,满口哀宗太祖之余,现下还来了个“玉瑛”,真不知是何许人也。

娟儿摇头叹息:“莫名其妙,什么哀宗太祖的,他们华山专出疯子,早晚全发狂。”

适才听傅元影说了,好像这哀宗还是皇帝的名号,可苏颖超好端端的武林人物,什么时候也和皇帝大名牵扯了?敢情他也想来个造反不成?娟儿越想越觉得荒唐,咕哝一声,道:“哀宗……太祖,到底谁是太祖啊?”

本朝太祖姓朱,宋朝太祖姓赵,汉代叫老刘,唐代是小李,好似百家姓轮流当皇帝,每家每姓都有个太祖,可这和江湖人物有何关连呢?难不成武林门户也有太祖么?娟儿想着想,霎时恍然大悟:“哎呀,华山派当然有个太祖,那不就是宁不凡么?”

“天下第一宁不凡,这个人武功厉害得不成话,要做徒子徒孙的太祖太宗,自也绰绰有余。

娟儿呆呆想了想,忽又醒悟道:“等等,宁不凡是太祖,那徒弟岂不就是……”心念于此,不觉啊了一声,这才懂了“哀宗”

的意思。

世上只要有太祖,便一定有哀宗。大金国有哀宗,大唐朝有哀宗,这些末代之主背负千古骂名,却非个个荒淫无道。相反的,他们身处乱世洪流,莫不殚精竭虑,盼能力挽狂澜,撑起祖宗基业,奈何独木难撑大厦,最后时不我与,只能默默垂泪自杀。

人比人、气死人,任谁有了宁不凡这等好师父,注定都得做哀宗。娟儿摇头低叹,转念又想到自己身上去了,看师姐艳婷精明干练,武功又高,八成也是个太字辈人物,可怜自己排在她的后头,日后惨上加惨,可别成了个“惨宗”才好。

娟儿哀叹两声:“算了,惨宗就惨宗吧,好歹还是个宗。”

她懒得再想,便又朝琼府走了回去,看看一会儿回去琼芳的闺房里找找线索,说不定能瞧得出她欲往何处。琼芳会去哪处呢?

她还想和苏颖超成亲么?娟儿一边瞧着手中的银票,一边忖量好友的处境,不由暗暗替她操起了心。

别人不解内情也就算了,娟儿可是心知肚明。那日她在淮安城里撞见琼芳,便见她神色不大对劲,当时她抱了只小狗,说话时嘴角含笑,怯生生、羞喜喜的,好像恋爱了。娟儿又不是傻子,当场便已大叫不妙,如今对照后事发展,果然是平地起波涛,一发不可收拾了。

女人是瞒不住女人的,更何况是多年知己?看琼芳若非遇上了意中人,怎会露出这幅模样?可她到底和谁扯上了?她自称簧夜遇险,给一名神秘面贩所救,想当然尔,那面贩定然脱不了干系,可这卖面的究竟是谁?为何自始至终不肯现身,把话说个明白?

说来说去,一切全怪那个黑衣人,自从此人大闹江湖之后,琼芳发疯、苏颖超发狂、连琼武川也成了老疯狗。可怜娟儿给这群怪物包围,难免也要大倒其楣。

她哀叹几声,慢慢来到了琼府附近,忽然间雪雾里又现出了一个影子,极高极壮,走起路来还驮着背,那模样不太像人,也不太像鬼,宛然便是一只……

“大黑熊!”娟儿吃了一惊,没想到京城里竟会出现野熊,她内心忧惧,就怕野熊要去乱咬百姓,忙提起了长剑,急急尾随过去。

深夜无人,那野熊一路细细簌簌,向前行去,天幸百姓都在睡觉,那熊自也无人可吃,不多时,却见它鼻子闻了闻,自管停下脚来,竟是给琼府围墙挡住了。

娟儿暗暗害怕,看武林高手斩龙屠虎,稀松平常,可她武功不高不低、剑法不强不弱,一会儿大战野熊后,能否留得性命吃饭,那可难说得紧。娟儿内心忧虑,只想悄悄上去偷戳一剑,可思来想去,却又不敢,心中便想:“不管了,熊不会爬墙,它一会儿没东西吃,那便自己回家了。”

正等着黑熊掉头而去,谁知它又不走了,只管面墙不动,正诧异间,猛听黑熊喉头低吼,身子抖动,跟着哗哗水声响起,不时仰起头脸,嘶嘶熊啸。

大半夜的,围墙下若是母熊面壁思过,多有红杏出墙之志,可若有公熊靠墙站立,却多半另有玄机。眼见黑熊化身为野狗,娟儿羞红了脸,心道:“这熊真是讨厌,得先避一避。”

正咒骂间,那熊总算也尿完了,看它好似吃多了肉,先打了个饱嗝,随即张开了熊嘴,噁地一声过后,居然说起了人话。

“苏颖超。”黑熊提起脚跟,朝着围墙里轻轻呼叫:“你老兄在家么?”

苏哀宗有客来访,却是一只熊。但见黑熊圈嘴轻呼,彷佛是小孩儿呼朋引伴,既想招来同伙,又怕惊动家长,便只能幽幽怪喊了。娟儿心下讶异,不知这能怎能如此怪法?忙悄悄跳上墙头来瞧,这回却见到了一名魁梧男子,自在那儿低声喊话:“苏颖超,快出来啊,是俺啊,宋通明啊,俺有事找你啊。”

娟儿掩面苦笑,看来者虽非野熊,却还是一只畜生。她暗暗咒骂,不知这宋通明游手好闲,早属京城无赖—类,却是何时与“三达传人”结为知交的?她呸了一声,便掩身过去,只想把他的来意瞧个明白。

“苏……颖超。”“苏颖……超。”大半夜的不好找人,宋通明不敢敲打大门,只躲在墙外乱喊。他细细叫了几声,眼见无人应答,只得跳了起来,暴吼道:“苏颖超!”

黑熊般的大脑袋飞过围墙,苏颖超三字未出,脑袋便又掉了下去,娟儿笑得肚子发疼,宋通明却不死心,只管再次起跳,奈何他轻功差劲,脑袋上上下下,连喊数十声,院内却是毫无动静,他咒骂几声,只得再次起跳,这回却换了个名字,吼道:“娟儿!”

娟儿二字喊出,主人翁却躲在墙外,院内自是毫无动静,宋通明茫然呆立,便又再次飞身胡喊,狂吼道:“琼芳!”眼见琼府黑沉沉的如同鬼屋,找猫找狗部不闻应答,便从路边捧起一颗大石头,奋力扔了进去,暴吼道:“神刀劲!”

砰地巨响传出,院子里不知什么彻事毁了,听得汪汪大叫,小黑犬猛力狂吠,过不半晌,便有灯火点起,华山弟子光着脚丫,全数冲入了院子,嚷道:“什么人!是谁在捣乱?”

院里闹了起来,远远来听,其中间杂了陈得福的惊呼、吕家三兄弟的呐喊,最后连华山双怪都醒了,可一片吵嚷之中,硬是不见苏颖超的踪影,料来根本不在家。

见得这等阵仗,宋通明自也不敢造次了,只缩在墙角咒骂:“什么鬼元宵,没劲……找只狗都找不着……”寒风吹来,宋通明打了个哆嗦,他低头一瞧,这了发觉自己还没穿上裤子,当下低头系裤带,一边自言自语:“兄弟啊,打贵州回来,可多久没慰劳你了?一会儿打完了架,大哥可得好好槁赏你一番……”

正喃喃自语间,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娇唤:“一文钱!”一文钱三字脱出,宋通明摸着脑袋,四下望了望,神色纳闷,八成不知自己的行情。正要系上腰带,猛见头顶映来一道黑影,笑道:“是我啊,娟儿呢。”

眼见娟儿手持长剑,笑吟吟的蹲在墙头,饶那宋通明打过五关擂台、上过潼关战场,此时也不禁手足无措,听得咚地一声,竟给自己的裤管绊倒,惨叫道:“救命啊!”

天下良家妇女有志—同,最恨嫖妓宿娼之徒,眼看娟儿快步追来,宋通明大声惨叫,一时双手穿裤,两脚急爬,如蛆虫般蠕蠕而去。娟儿看他害怕,忙装做师姐的贤慧模样,温柔轻唤:“通明哥哥别走,是我啊,娟儿呢。”

娇嫩呼喊一出,宋通明心下莫名一荡,不觉回首细笑:“娟姑娘……是你啊。”

娟儿见他不动了,便又换上了冰寒冷面,道:“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是谁?”

美娇娘摇身一变,忽成臭晚娘,宋通明欲哭无泪,暗骂自己不长见识。他哭丧着脸,道:“……娟姑娘,这么晚了,你……

你怎还不睡觉啊?”

这话倒说中了心事,娟儿长叹一声,脱门便道:“我哪里能睡?我还得找琼芳啊。”

娟儿说话不长心眼,话才出口,自己便后悔了,果然宋通明一脸讶异,问道:“你在找琼芳?她不在家里么?”琼芳簧夜出走,说来绝非什么光彩事。娟儿急于遮掩,便道:“她……她去赏灯了,这当口还没回来。”

宋通明笑道:“难怪苏颖超不在家了,嘿嘿,元宵赏花灯,赏得灯影摇,他奶奶的……”他自行想像孤男寡女赏灯的模样,不觉口涎横流,干笑道:“娟姑娘,左右无事,不如咱俩也去赏灯吧?”

娟儿见他那幅淫秽笑容,心头便有怒火,霎时呸了一声,道:“你自个儿去赏吧,我还有事忙著哪。”宋通明乾笑道:“別忙了,这琼芳不是去赏……嘿嘿……那个灯了么?妳干啥还去打扰她啊?”娟儿呸道:“你管我?反正我睡觉就是爱找伴,没她陪,睡不好。”

听得娟儿上床找伴,宋通明双眼一亮,忙来毛遂自荐:“娟妹子,我…我这人打小孝顺侍亲,专能替我爹娘暖被。妳……妳想试试么?”黄香暖被,名列二十四孝,却不知这人算是什么?娟儿嘆了几声,忽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交到宋通明手里,柔声道:“来,赏给你吧。瞧你辛苦的。”

宋通明咦了一声,不知娟儿何以塞给自己两文钱,但美女送来好处,总之有好无坏,忙接过铜板,顺势捏了捏娟儿的小手,一双熊眼竟是含情脉脉。

娟儿给他瞅著,忽然想起这人才撒过尿,一时寒毛直竖,忙將手抽了回来,放在宋通明的衣服上擦了擦,颤声道:“行了、行了,你……你找苏颖超做啥?”

宋通明心中满是温柔,一边提起自己的大手,嗅著娟儿留下的遗香,一边含笑道:“咱等会儿要去对付一个臭小子,得请他帮忙掠阵。”娟儿讶道:“你要砍人?大过年的,你要砍谁啊?”宋通明微笑道:“不瞒妳吧,哲尔丹跟我说,他已经知道谁是黑衣……”

黑字才出,忽尔涨红了脸,他好似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忙改口道:“黑狗王。”娟儿茫然道:“黑狗王?他是谁啊?”宋通明哪知黑狗王是谁?只得抓面挠腮,苦笑道:“別管这些了,娟姑娘,难得遇到妳,来,这儿有个东西给妳。”说著掏出了两张戏票,含羞望著娟儿。

这下轮到娟儿吃惊了,她定睛一看,只见眼前多了两张戏票,赫然便是万福楼的票子。

娟儿不爱读书,却爱看戏,一见万福楼的戏票到来,立时喜上眉梢:“真是戏票呢……我好久没看戏了。”宋通明不爱看戏,专爱演戏,他见娟儿换上了笑脸,心下大喜,自知一会儿出言相约后,今晚必有好戏上演了,到时候万福楼里相依偎,嗣后同床共枕,情话绵绵,那可是大吉大利了。

他呵呵淫笑,正想著娟儿含泪穿衣的模样,猛然间脑中一醒,眼前现出一名大肚孕母,手持棍棒,猛力轰击,屋边则缩著条老汉,哀哀啼哭,却不是自己是谁?

太可怕了,兽慾发泄后,婴儿併鬼母同吼,棍棒与尿布齐飞、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求一亲芳泽,这个代价委实太大,远不如嫖妓来得爽利,瞬息之间,宋通明全身发抖,仿彿刑场绑缚、刀斧即身,一张大脸转为青紫之色,竟尔吭不出声了。娟儿哪知他的心事,不觉讶道:“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了?”

宋通明乾笑几声,他见娟儿那双圆圆的眼睛瞧著自己,当真说不出的可爱,可想起红顏祸水的道理,却不禁颼颼发抖,颤声道:“没……没事,这……这两张戏票是捡来的,我想送给妳……”

娟儿心下大喜,没想宋通明如此大方,正要含笑称谢,忽听背后响起淒厉吼叫:“宋通明!”娟儿回头去看,这回却是祝康来了。他急急奔上前来,怒道:“宋通明,你这小子好生无耻,不去约苏颖超出来,却在这儿勾搭娟姑娘,你还要脸不要!”

宋通明有个情敌,便是面前这位“祝铁枪”了,此人大大不同於“小神刀”的无赖,平日知书达礼,举止温柔,对娟儿尤其依恋,算是她的乾儿子。这宋通明却也小气,乍见情敌到来,忙将戏票藏起,冷冷地道:“又是你这臭娘们,我自和娟姑娘閒聊,却要你吃什么醋?”

祝康怒道:“谁吃醋了?你好端端的正事不干,却在这儿磨耗,说!苏颖超呢?你找到了么?”宋通明的无赖是出了名的,一听此问,便笑道:“要找苏颖超,干啥问我?去问你娘啊,把她的暖被窝掀开一看,不就找到啦?”说著不忘加了一句:“记得先敲门啊。”

“宋通明!”祝康气炸了,霎时怒吼一声,两人便在当街扭打起来。娟儿挡到两人中间,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三岁小孩也强过你们。你俩到底找苏颖超干什么,说来听听吧。”

祝康最是听话,一听娟娘来问,忙道:“是、是,不敢有瞒娟姑娘,昨晚哲尔丹的徒弟找了咱们,说他师傅反覆查访,终於找到了黑……”才吭了个“黑”字,冷不防一只黑毛大手伸了过来,听得宋通明大喊道:“不能说!”娟儿微微一愣,道:“为何不能说?”祝康也是嘿了一声,大喊道:“是啊,为何不能说?”他甩开了宋通明的毒掌,跟著转过头来,急切地道:“娟姑娘,我跟妳说,哲尔丹说他已经找到了黑……”

“黑”字再出,宋通明的黑脑袋又探了过来,连珠炮似地嚷道:“上黑毛、下黑毛,中间一粒黑葡萄,打咱们身上一样东西。”谜语一出,听得啪地响亮,脸上挨了娟儿一记耳光,又听砰地再响,屁股又挨了祝康一脚,宋通明大怒道:“你俩为何打我?”

二人异口同声骂道:“大过年的,莫说粗话!”宋通明戟指大怒:“哪里粗了?上黑毛、下黑毛,中间还有黑葡萄,那不是咱们的眼睛么?这谜题有啥不对啊?”

子曰:“不以书举人,不以人废言”。可这姓宋的日嫖夜赌,绝非善类。难免引人望歪处想。娟儿火大了,厉声道:“行啦!到底『黑』什么?你们快说啊!”

正发怒问,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喊叫:“两位少主,你们找到苏颖超了么?”娟儿回头去看,却见街上又行来了一名道士,看这人腰悬长剑,正是“点苍七雄”的赤川子,他一见娟儿在此,登时笑哈哈地跑了过来:“娟姑娘,妳也在这儿啊。”

娟儿忙道:“是啊,道长有事找苏颖超么?”赤川子笑道:“可不是么?哲尔丹师傅说他找到了黑……”眼见黑毛大手又来遮嘴,赤川子毕竟招牌老、武功好,忙侧身闪过,又笑道:“黑衣人,今晚要找他决一死战,这就来请苏少侠做见证啦。”

猛听“黑衣人”三字,娟儿不觉悚然一惊,方知宋通明口中的“黑”字何指,却原来便是勇闯太医院的那位武学高手。

黑影上墙,孩儿哭娘,黑衣怪客那天先踢翻了赤川子,又折断宋通明的手腕,之后连败哲尔丹、苏颖超,武功之精湛,可说傲视京城。娟儿颤声道:“这……这可不得了,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查出来了么?”赤川子笑道:“当然查出来了。那臭小子老是戴著黑面罩,便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却不晓得哲尔丹师傅老早疑心他了,若非碍在他爹官大权大,哲尔丹也不会陪著琼芳下去贵州,让那寧不凡出面……”

他囉哩囉唆地扯了一大段,却始终没提黑衣人的来歷,娟儿急急打断了他,道:“行了、行了,到底这黑衣人是谁啊,你快说吧。”

赤川子笑道:“嘿嘿,这傢伙妳也认得的,他就是妳的……妳的……”说到此处,忽然双眼突出,忙拉来了宋通明,颤声道:“老弟,她靠得住么?不会护短吧?”宋通明嘆道:“道长老糊涂啦,我方纔在那儿黑来黑去,你当我是疯子么?別跟她说。”

两人细细商议一阵,便又拉来了祝康,三个男人细声谈说,居然频频点头,娟儿站在一旁等著,眼见三个男人侧著目光,上下打量自己,好似自己染有瘟病,她越看越火,霎时暴吼道:“你们几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快说!黑衣人是谁!”她揪住宋通明的衣衫,正要胡踢乱打,忽见宋通明手指略边小巷,大惊道:“琼芳!妳怎么睡在这儿?”

娟儿今夜忙碌不堪,一切都是为了琼家妹子,听得宋通明呼喊,霎时不及深思,便已狂奔而出,嚷道:“琼芳!等等我!等等我!”一路奔入了巷中,但见眼前睡了三只黑猫,全在斜眼瞄向自己,娟儿心下恼怒,当下回身追出,暴吼道:“宋通明!”

眼前寒风颼颼,路上白雪飘飘,三个男人早已开溜了,娟儿又恼又火,一不知黑衣人是何来歷,二也不解宋通明等人为何忌讳自己,她有心把话问个明白,当即沿街飞奔而去,总之不抓住这帮无聊男子,绝不善罢甘休。

深夜雪势加大,宋通明等人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娟儿毫不气馁,只沿街奔跑而去,堪堪过了五里路,忽见前方雾气茫茫,走著一只九尺黑熊,娟儿心下大喜,自知找到人了,忙躲到了路旁,等著將他们一网打荆

等侯半晌,脚步隱隱传来,猛见道上雾气破开,行出了一名魁梧男子,看他身穿黑布长袍,腰繫红带,约莫九尺身材,不比宋通明矮了,不过这人行走时双拳微握,目光正前,显得十分精神。娟儿偷眼来瞧,虽没见到那人的五官,心里却有了几分好感:“什么宋通明、祝康,全是酒囊饭袋。看人家这身气概,那才称得上好汉。”

那人一点也不像江湖中人,看他一袭黑袍熨得挺拔,走起路来更是腰挺背直,好似个朝廷武將的模样,便如伍定远等人相似。娟儿睁眼瞧著,叉想:“看这人的模样,说不定是姊夫的手下,倒是可以认识认识。”正品头论足间,那人也已来到近处,街边灯笼照下,映出了那人的五官,却不免让娟儿飞红了俏脸,暗道:“这可难看了。”

却说来者何人也?原来这人不是姊夫的手下,却是姊夫的儿子,小崇卿到了。

少年十五二十时,最是成长奇速,昨日还只是个小红脸,羞羞可爱,今日却已双肩开阔、身高腿长,成了个威武昂藏的大丈夫,道上乍然相逢,怕还认不出人来。娟儿脸红过耳,忖道:“娟儿啊娟儿,妳年纪不小了,可別乱瞧小孩儿。”

姊夫的儿子,便得唤自己一声姨,瞧人家不过是幼稚儿童,自己怎好在此品头论足,挑猪肉似的大考察?她內心嘆息,正暗暗责备自己,忽又想起一事:“等等,崇卿这小鬼大半夜的不睡觉,却来街上游荡?可是想干什么坏事啊?”

小孩儿严禁深夜游荡,此乃家规国法,违逆不得。娟儿小时候深受其害,此际自是摆出了师姨的架子,正想过去责备几句,忽然心下微微一醒:“等等,今夜是元宵,莫非…崇卿他……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娟儿连著几个莫非,霎时张大了眼:“哎啊,好你个小崇卿,连你也到了幽会的年纪么?”一时又惊又疑,忙跟在崇卿背后,打算一探究竟。

吾家有子初长成,不过这伍崇卿不是寻常公子哥儿,这孩子的母亲是九华掌门,另还收了三个可爱女徒,大的叫海棠、小的叫明梅,最近还新来一个翠杉,这些女孩全是崇卿的师妹,既美丽、復殷勤,谁知朝夕相处之下,却没听说崇卿和谁走得近、更別说是喜欢了谁。

世上男人嘴馋肚饿,向来三妻四妾、七荤八素、来者不拒,这伍崇卿却反其道而行,娟儿平日看入眼里,自是暗暗訥罕,不知这小孩是病了还是疯了,抑或是日夜在外偷吃,只因每日在外吃得太饱,回家后才没了胃口?无论如何,难得今夜撞见他的隱私,自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他爹娘报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正等著崇卿朝宜花院方位走去,谁知这少年走起路来却颇为奇怪,反覆大兜圈子,却不知在做些什么。

走著走,走著走,来到了一条岔路上,伍崇卿陡地停下脚来,左右察看后,便朝一条窄巷走入。娟儿心下茫然,便也慢慢尾隨而来,她见窄巷满是拐弯,也是怕自己跟丟了人,便也学著崇卿的模样察看地下,赫然间,惊见地下留著两行足跡。一行是新的,自是伍崇卿的无疑,可另一行的脚印盖了雪,望来却有些模糊了。

娟儿微微一愣,忖道:“两行脚印?这……他可是在跟踪谁么?”茫然间,忽觉面前小巷有些眼熟,她揉了揉眼,霎时心下一醒,此地却是方纔自己撞见苏颖超的地方?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娟儿傻了,她本以为伍崇卿是来幽会的,岂料竟是在追踪“大眼猫”?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不解伍崇卿为何要跟踪人家,二也不知他与苏颖超有何过节,骤然间头皮一阵发麻,寻思道:“完了!我道是哪来的妖女引得动崇卿?难道是……是……”

想到“琼芳”二字,娟儿张大了嘴,真要魂飞天外了。

祟卿脾气何等孤僻,这娟儿是知道的。要能压得住他的女人,自也要有几分本领。看琼芳架子足、火气大,日常总爱带著火枪出门,岂不与崇卿是天生一双?纵使年纪稍长,可凭著崇卿那张天生老脸,四十寡妇尚能登对,岂惧小小一个琼芳姊姊?

娼儿满心骇然,看过年时崇卿无故失踪,一路溜到了江南,任凭爹娘怎么责骂,他始终不肯交代行踪。转看琼芳那儿,大过年时不也曾不告而別?隨著一个麵贩溜到了淮安?事后任凭自己怎么逼问,她硬是不肯吐露那麵贩的身分,如今推想起来,这卖麵的断然姓“伍”无疑!否则琼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何故不敢吐实?

眼见真相大白了,娟儿又惊又疑,又慌又怕,赶忙顺著足跡向下奔跑,堪堪转过了小巷,又见到崇卿的身影,与自己相隔百尺,娟儿运起了轻功,直奔而上,正待把话问个清楚,猛见崇卿停下脚来,看他斜过上身,右手提起,盖住了一边耳孔,似在倾听什么。娟儿微微一惊,反而不敢莽撞了,便只停下脚来,远远地瞧著。

正看间,伍崇卿居然蹲了下来,跟著缓缓俯身趴地,將耳孔贴到了地下,娟儿微起讶异,忖道:“这又是怎么了?他在听我的脚步么?”正起疑间,眼前忽然一亮,但见紫光暴闪,崇卿竟已迈足飞奔而去。娟儿啊了一声,这才急忙追將出来,喊道:“等等!別走啊!別走啊!我是娟姨!我有话跟你说!”她连声呼唤,伍崇卿反而跑得更快了,看他奔近了一座高墙,区区一个踪跃起跳,身子竟尔飞过了墙头,隨即消失无踪。

乍见崇卿有此身手,娟儿不免心下一惊:“好啊,几年没留神,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了?”

伍氏夫妇各有所长,华妹师承九华,崇卿却向爹爹习武,一家人分成两派,各有所宗,彼此却不曾较量过。眼看崇卿武功颇有成就,娟儿不甘马齿徒长,一时间好胜心大起,便將长剑缚紧了,提气一纵,如小小黄鸝鸟股舞身而起,须臾间也飞上了屋瓦,自朝远方察看。

春寒峭料,房顶瓦片结了冰霜,滑溜异常,娟儿却是站得极稳。她双手叉腰,但见远处雪泥飞溅,崇卿竟已出奔百尺以上。娟儿不惊不慌,反而冷冷一笑:“傻小子,想要和娟姨比脚程,你可乖乖投降吧。”

嘿嘿冷笑中,娟儿看准了崇卿的去路,提气一纵,便已飞到了对面屋顶,慢慢身法加快,翻过了一间又一间房舍,脚下非但不曾踩破砖瓦,便连声响也不曾发出一点,不过半晌,便已逼近了祟卿。

九华轻功,举世无双,若要娟儿与人家斗殴砍杀,她自是心中胆怯,可要和她比逃命功夫,那可是正中下怀了。她嘿地一声,正要抢到前头,伍崇卿倒也不慌不忙,当下扭腰转身,便已窜入了巷中。娟儿见他拐弯时如同直角,身法倒与伍定远一模一样,心中便想:“坏孩子,別以为偷学了几招爹爹的皮毛,便能在娟姨面前卖乖了,你乖乖等死吧。”

双方使开了毕生绝艺,只见崇卿倚仗真龙身法,忽而拐入小巷,时而转上大街,只想一举甩掉追兵,可不论他如何拐弯,总得受限地形,却哪比得上头顶的娟姨展翅来飞?不管崇卿在地下左转右绕,她只消从房顶上飞跃过去,沿途斜斜一兜,一会儿便赶到前头去了,当真是大佔便宜。

娟儿为人称不上精明,却总有点小聪明。靠著舞弊手段精湛,一时脸不红、气不喘,始终领先於前。堪堪来到了羊市大街,看此地已是笔直大道,再无巷弄可钻,想来伍崇卿已是瓮中之鱉,当即笑吟吟地守在道路尽头,只等著守株待兔。

娟儿哼著儿歌,捡了处簷角儿坐下,正笑吟吟地摆著双腿,却听远处传来铁靴踏响,看背后一名少年飞奔而来,兀自不忘回头张望,却不是崇卿是谁?娟儿心下暗笑,忖道:“傻孩子,还瞧后头呢?”她躲在屋簷上,正等著暴吼嚇人,猛听砰地大响,雪尘踢得半天空,崇卿已然踏上了羊市大街,剎那之间,一道刺目紫光闪过,只见崇卿吐气扬声,竟从面前飞驰而过。

娟儿大吃一惊,万没料到他还有这手压箱底的功夫,当下一声轻叱,便也急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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