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听说秦淮河上有一位叫白梅的姑娘,不仅容貌绝世,更弹了一手好琵琶,便想要结交一番。谁知她要梅瓶为凭证,我就托几位古董行的老板帮着打听。很快,你父亲就带来了消息。我以为是老天眷顾,就急不可耐的带着瓶子前去。
见面那天,白梅姑娘容貌秀丽,琵琶弹得也好。不过……在下并没特别的感觉。而且她见到我也是一脸复杂的神色,叫我有些耿耿于怀。当夜,我带着梅瓶离开。没想到夜里,白梅竟然潜入我家并敲我窗门。若是别的女子此举定为我瞧不起,可在她,我却觉得勇敢可爱的不得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微有喜色,像是已经把这情形反复咀嚼过许多遍。舒心猜拍他门的是瓶子妖精,却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
李公子继续说:“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她就会悄悄离开。她很会讲故事,给我说了不少外面世界的奇人奇事。渐渐的,我开始迷恋上她。”
李公子说的时候深情迷醉,像在描绘美好画卷一样手舞足蹈。
“我们时常围着圆桌对坐。也不敢开灯怕引来下人,不过就在月光之下,她的样子柔和飘逸,简直像天上的仙子。她说她到秦淮河上前,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她和哥哥出来给父亲买药,路上遇到劫匪,争执之下滚落山崖,是哥哥拼命护住了她,她才能保全性命,从此哥哥便落下病根。她们走不出山谷,只能缩在山洞和树下。靠野果和兔子等小动物充饥,直到冬天,她们才走到金陵地界。他哥哥病死了,她孤苦无依的才做了秦淮河的姑娘。”
舒心还记得孟郎的自白。女妖精虽说编了个故事,离事实却也相去不远。也许在瓶子妖精的心里,这才是真实吧?
李公子还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他的眼睛闪着光芒,尽力用最精准的的词汇描述女妖精的一颦一笑。“她是那么天真自然,与我见过的那些惺惺作态的女子截然不同。可我也知道我们为世俗所困不会有结果。她叫我把梅瓶送给别人,从此忘记她,或当个知己再到秦淮见面。我当然不肯,好不容易与她相遇,怎能能拱手让人?
她有几日没来,我辗转反侧,与她会面的画面在眼前不停翻腾。终于,我忍受不了不见她。后来她又来叫我把梅瓶给人,我便向她表达了爱慕之心,并承诺一定会迎娶她。”
舒心听到这里,一不小心把铲子掰断了。李公子惊得双目圆睁。她的脸也红的像是要滴血了一样。
“……你的力气好大。”李公子喃喃道。
“这不是重点。你快说后来!”
李公子苦笑一下,“我还记得她听了我的承诺,一时呆住了。眼里满满涌出泪花,跟我说她是不详之人,有许多人为她丢了命,一个劲的叫我讨厌她。我知道她受了很大委屈,我就跟她说,从此有我养着她,让她依靠,她不用再担惊受怕,也不必强颜欢笑。高兴了跟我说说故事,若故事都说完了,我们就一起出游,看更多山川,编更多我们自己的故事。如果她觉生我的气了,我可以远远看着她,但绝对不许她一走了之。”
李公子说着几度哽咽。舒心听出他句句发自肺腑,一想起瓶子妖精的选择更是憋得也跟着落泪。
“后来她说了一个叫我装病的法子。因我母亲绝不会允许我娶个风尘女子回家,所以叫她先感受下要失去我,而后再接受会比较容易。再后来,我母亲拿走了梅瓶,她不再来看我;我也落了病。再然后,你们就来了。当时我真怕事情败露我无缘再见白梅。所幸后来事情按计划发展,皆大欢喜。”
舒心知道他爱的是瓶中妖精。可如今他大婚在即,何况瓶中妖精已经不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李公子见她红了眼眶,反倒安慰她:“我今日来。只是为了感谢瓶子当红娘,将妻子带到我身边。想必埋在这里,要比它在世间辗转流浪的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舒心始终觉得李公子言语之间把梅瓶当成人来看待。
他们不再多言,只是将带子埋到土里,再把土压平。
末了,李公子频频驻足回望,最终还是告别走了。留下舒心一个人坐在房檐下黯然神伤。
不知何时,墨先生出来了,“舒心,喝粥。”舒心端着白碗,泪珠扑簌簌掉在碗里。
墨先生也没说她,只是默默的喝着粥。
“先生……”
“什么?”
“您说,李公子知道他娶得不是他喜欢上的那个人了吗?”
“你希望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舒心纠结半天,“我希望,又不太希望。如果他知道了,以后面对白梅恐怕总有些别扭。可如果他没认出来,瓶子的牺牲就……”
墨先生扭头看着她,破天荒的递给她一方手帕,“擦擦眼泪吧。”
舒心心里一暖,哭得更厉害了。谁知墨先生接着说:“眼泪这等浊物怎能落到我的白粥里。”
若是以往,他这般冷血舒心也就吐吐舌头作罢。可今天她正为瓶子妖精伤心,听到这些再也忍不住道:“为什么瓶子就不能拥有李公子的感情呢?她为什么非要选择那个负心汉!还有李公子如果真的迷恋瓶子怎么会看不出她和白梅的差别。”
墨先生有些惊讶于舒心朝她吼的胆量。他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院子的梅树下,“你还真是迟钝啊。李公子既然埋葬瓷器碎片,自然是发现瓶子妖精的秘密了。”
舒心瞠目结舌,“那……他为什么不说?”
“你指望他说什么做什么呢?他是人,是豪门独子,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更何况,这是梅瓶的意思,她要成全他。即使李公子不娶白梅,梅瓶恐怕还是一样会回到孟郎身边去。”
“瓶子,她这不是瞎吗?不对,又傻又……”忽而一阵阴风吹过,舒心打了个大喷嚏。
墨先生不禁莞尔,“其实李公子的出现对梅瓶也有好的影响。如果换了别人,不是这位李公子让她感受到真正的爱意是什么,她也不会有勇气去面对孟郎只是利用她的事。没准直到今天她还在杀人为孟郎续命。”
舒心哀叹一声,怎么也不觉得这是好的影响。
墨先生扶案起身,说道:“舒心,有的人觉得一份纯粹的爱情值得赌上生命,有的人觉得爱情微不足道,有的人介于两者之间。总之,世界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
舒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她问:“那么您是哪种人呢?”
墨先生低头看她。她的眸子里有一道浅浅的红色身影。于是他有些害怕似的快步钻进里屋了。
舒心走道回廊,坐在梦里看见瓶子妖精坐着的地方发呆。思考着她的行为,思考墨先生的话,想了很久很久也不能明白。不过,她觉得墨先生这么冷血一定是第二种人。
到了李公子成亲的日子,舒心下了山,跟父亲去参加酒宴。
她看见不再浓妆艳抹的白梅,笑起来像个孩子般幸福。她的眉眼与瓶子妖精很像很像,却没有她要杀人时的复杂,没有她哀求孟郎时的楚楚动人……总之少了些什么。
离开婚宴,舒心骑着车回到此山中。院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她拿起扫帚准备打扫庭院。春风拂过,竟飘来一缕梅香。舒心回头,院子里的白梅光秃秃的枝桠上,有朵小白花兀自开了……
《白梅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