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走上前去深深拜倒行礼,再抬起头时,姜泓居高临下望着他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祈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的会面,然而当真的面对姜泓时,他才发现他最心爱的弟弟已然已经隐隐有了帝王的威势,谢祈只觉得熟悉而陌生,他想上前一步,但记起他们身份有别,又堪堪止步。
姜泓将那谢祈之前传给他那张薄薄的绢纱掷在他面前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谢祈不语,又道:“你精心布下这个局,究竟是要做什么?”
谢祈抬头望着他道:“我传讯给殿下,是担心宫中有人要对殿下不利。”
姜泓道:“说具体。”
谢祈道:“具体而言,是担心昭阳殿中之人要对殿下不利。”
姜泓之前从鹤闲云那里已经听到此事,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面前之人真的说出来,他还是心中一沉,但面上却平静无波道:“昭阳殿中是孤的皇姐,你此话又是何意。”
谢祈开口道:“殿下不觉得昭阳殿中,有些不对劲。我听闻公主一向与殿下亲厚,为何这些年中殿下写了这么多信回来,却从未收到一封回信。”
姜泓望了他一眼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谢祈本是试探,上次他随陆纪入宫,见那公主对姜泓写来的信不甚在意,便想到大约这十年中都是如此,果然姜泓此言等于默认他所料不错,于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道:“既如此,殿下难道便没有心生怀疑?”
姜泓垂眸道:“孤与皇姐十年未见,生疏也是难免的。”
谢祈见他有些失落心中不忍,但他欲点醒姜泓,还是开口道:“其实殿下心中早已有了怀疑,若不是如此,殿下为什么仅仅收到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讯息,便这么着急要见他?”
姜泓望着他,不语,半晌后才有些执拗地开口道:“可她是我的皇姐。”又望着谢祈道:“那你倒是说说,若说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
谢祈道:“殿下真的觉得,公主还是原来的公主吗?”
姜泓猛然一震,沉声道:“你此言何意?”
谢祈道:“殿下曾是公主最亲近的人,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殿下不愿意承认而已。”
姜泓沉默一瞬,开口道:“皇姐自从十年前大病一场,性格就变了很多,与我也生疏了许多,但我总想着有一天也许就好起来了……”他喃喃道:“如果昭阳殿中的并不是公主,那么公主又在哪呢?”
谢祈注意到姜泓提起自己时不称孤而称我,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幼时,方才那些距离感一下子便消失了许多,他正欲开口,姜泓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冷冷道:“不,孤不信。”
随后又望着谢祈道:“你究竟是何人?到底是谁派你来蛊惑人心。”
谢祈知道此事过于荒谬,姜泓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正欲开口,山秀却在一旁道:“殿下信与不信,与那公主见上一面不就有了结果吗?”
他此言一出,姜泓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皱眉道:“你是?”
山秀上前一步道:“宁州山秀,见过殿下。”
姜泓望着他道:“免礼。”又看着裴澜,意思是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裴澜无奈上前一步,在他身侧低声道:“这位山公子说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殿下,我拗不过他,只能将他带来。”
姜泓淡淡道:“都说有消息要告诉我,这天下的消息,未免也太多了些。”
山秀微笑道:“我要告诉殿下的,是殿下最关心的消息。”
姜泓一心想着谢祈方才的话,有些心不在焉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山秀道:“我来是要告诉殿下,我朝的天命国祚系于殿下一身,殿下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也会尽力辅佐殿下。”
姜泓闻言倒是有几分讶异,他望着山秀,却是笑了,开口道:“若此言为真,你又是如何得知。”
山秀道:“殿下难道不曾听闻十年前那件旧事,我已得了确切消息,浑天司得到那道谶言中明确说道天命在殿下,博学会的消息,断不会有错。”
姜泓望着他道:“原来你是博学会中之人。”说完又望着谢祈道:“难道他也是?”
山秀微微沉吟,谢祈却上前一步道:“的确如此,所以殿下可以信我说的话了吧?”
山秀:“……”
姜泓深深呼吸一下,平静了一番才苦笑道:“若你说的是博学会的消息,孤却是没有理由不信。”
山秀见谢祈蹭的一手好车,却也无法当面反驳他,只是有些惊异比起他说的天命之言,姜泓倒是似乎更加在意谢祈说的话一些。
果然,姜泓只是望着谢祈道:“我是想见见皇姐,奈何入宫以来皇姐却对我避而不见,甚至寸步不离自己的居所。”
山秀插话道:“这有何难,我便教你个乖,她对你避而不见,难道你就不能去见他。”
姜泓道:“此言何解?”
山秀笑道:“你只需挖一条地道,挖到她寝宫里去,偷偷看上一眼,便不就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谢祈:“……”他心道山秀果然挖地道挖出了习惯,张开便是这匪夷所思的主意。
然而令谢祈没有想到是,姜泓却微微沉思,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见姜泓不语,山秀凑在谢祈耳边道:“我帮你解了围,你要如何谢我。”谢祈无奈道:“山兄说吧,此番又想要什么好处。”
山秀望了他一会,开口道:“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干嘛?”随后又好奇道:“你们方才说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祈道:“那山兄不妨猜一猜。”
山秀望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个大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关键全在你身上。”
谢祈佩服他直觉之敏锐,笑道:“山兄不是最喜欢秘密,如果你能猜得到我的有什么秘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此言一出便激发了山秀的好奇心,他开口道:“一言为定!”
谢祈没想到姜泓真的命人挖起了暗道,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姜泓望着他淡淡道:“昭阳殿中与章华殿中本有暗道,只是互不连通,此番我只是命人将他们打通而已。”
谢祈想起他这话说的没错,宫中各个宫殿中均有紧急出逃的暗道,只是位置隐秘不为人知,小时候他们在宫苑中捉迷藏,还曾经误入其中,却没想到姜泓依然还记得。
雍玉在一旁看他们一言一语早已起了好奇之心,只是却不好当着姜泓之面发问,不由扯着谢祈悄声道:“方才你们说,三殿下的姐姐病了一场之后便性格大变,对他的态度也与之前截然不同,是怎么一回事?”
谢祈还答话,陈敬安扯了她的衣角道:“小声些,殿下最不喜欢旁人提起这件事。”
他这么说雍玉便越发好奇,缠着他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我,我绝不说出去。”
陈敬安拗不过她,只得悄悄道:“我告诉你,只是姑娘却不要告诉别人。”
雍玉点头道:“自然。”
陈敬安道:“此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桓家……”
雍玉道:“不是说公主的事,怎么却扯上了桓家。”
陈敬安道:“诶,我话多,你容我慢慢讲给你听。”他继续道:“十几年之前,桓家为天子守江陵三郡,那里是长江天堑的的咽喉,抵御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天子怕桓家势大,便派桓宜北伐。那时北方政权稳固,兵粮充足,铁骑精锐,而桓宜擅长的是水战,此去深入内陆,简直是送死,然而君恩天威,又如何能违逆,况且桓宜本是忠臣,自然尽节用命,血战到底,身重数十箭,浴血而亡。不仅桓宜战死,自他以上,桓家死了一半的男人,家业难以为继。只余桓宜长子桓冲,以体弱之质,年少执掌家业,天子却以战败削了桓宜的爵位,收回了桓宜的部曲。”
雍玉紧紧盯着他,开口道:“那之后呢?
陈敬安压低声音道:“桓家的事到此就告一段落,然而那之后皇室中却出了一件不能言说的事。”
谢祈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听雍玉十分好奇道:“不能言说之事,又是什么事?”
陈敬安道:“自然是不好的事。公主出宫避疾时遇到桓冲,对他心生爱慕,居然与他私奔,三个月后才被人找到,名节尽失。元后为了遮掩这件事,苦苦哀求天子,天子勉强同意指婚,欲以桓冲尚公主,允他袭父亲的爵位,加封驸马都尉。然而桓冲拒婚,命幼弟袭爵。天子震怒,颜面无存。再之后元后殡天,公主积郁成疾,病了一场,好了后却性格大变。”
“之后的事也许你已知道,西南叛乱,天子给了桓冲一部分他父亲的旧部让他西南平叛,原意是让他与叛军互相消耗,没想到他以千人之精锐,平西南,逼得天子将全部的部曲交还,之后据三州,拜大将军,二十二岁时便位列八公,再后来平叶国,封王,也就是现在的宁王。”
雍玉喃喃道:“原来竟是如此,没想到却有这样事情。”
谢祈望着陈敬安,无奈道:“你真的,话很多诶。”
大约这边讨论得实在热烈,谢祈一转身才发现姜泓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裴澜跟随在他身边。陈敬安望见姜泓便立刻住了口,姜泓却已经起了疑心,开口道:“方才敬安在说什么。”
陈敬安还未开口,谢祈却不经意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起殿下姐姐与宁王一些旧事。”
姜泓面色一沉,淡淡道:“我却不知道敬安竟也知道得这么多了,既然如此闲,看来是平日都在摸鱼偷懒,便罚奉三个月吧。”
陈敬安可怜兮兮道:“这些是裴大公子告诉我的,殿下……”
裴澜即刻道:“我当时说过什么来着,敬安兄此番可不要拖我下水。”
姜泓看了他俩一眼,冷冷道:“各罚半年。”
裴澜:“……”
陈敬安却是挠着头笑了笑,不甚在意道:“都说宁王有不臣之心,我是个行伍之人,不懂那些,只是觉得他弱冠之年做的那些事,换做是我,也许真的做不到,心里便有几分佩服,所以这些事便记得清楚了些。”
谢祈闻言垂眸不语,姜泓却打断他道:“以后不必再提。”
之后大家便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回禀暗道终于挖通,姜泓便一马当先走了前面,谢祈紧紧跟着他也走了下去,却没想到山秀也跟了来。
姜泓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山秀道:“这是我的主意,我当然便要来看看。”说着便跟着谢祈一路走下去。姜泓无法,三人沿着打通的地道不知走了多久,竟真的走到昭阳殿的暗道中,微微掀开隐蔽的暗道出口,向外看去,隐约可以见到寝殿一角,谢祈用余光扫了殿中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陆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