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的时候李梵音一番梳洗打扮便乘坐宁王府的马车入宫去了,由于昨日同裘礼烨尚有一番约定他今日倒是显得过分谨慎,倒有些大事临头的架势。虽说心中明确这并非真正的大事且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撑下来,且权当是练练身手。
甫一如午门便叫崔英拦下了马车,他不是不通道理的新人,哪知能不知道宁王世子爷的马车是不用遵循下车礼的。不过他拦下归拦下,面上语气还是规规矩矩的。
李梵音掀起帘子想要一探究竟,又听得他说:“今日入宫人甚,若是世子无妨的话建议取到景阳宫前道路,免得前方道路淤塞妨碍了您。”
这番话听来贴心顺耳却是闻所未闻,未见得多他一辆马车就能叫道路淤塞。然而现下李梵音倒是起了些心思,吩咐马车夫如崔英所言且前往景阳宫绕上一绕。
这一趟却是有收获的,到了景阳宫前恰好是花开正盛有几个宫女太监在那头莳花弄草。估摸着是见着个敞快无人地说话便也放肆起来,这会儿便有个宫女吟了一首诗:裘茸细雨初惊湿,相看白刃血纷纷。要知此日生男好,求仁义急于水火。此欢能有几人知,事如芳草春长在。暂别宝奁蛛网遍,缓移兰棹趁鸳鸯。
马车夫见李梵音听了这几句诗便叫他歇下了马车,他直当这厮是相看中了这状似有才华的宫女不成?他摇了摇头,这官宦人家情事当真是匪夷所思,明明前一刻还同那裘府的小姑娘亲亲热热的。
李梵音思索片刻便撂下了马车帘,因着那宫女先前一直便注意着这头马车的动向是以李梵音一探出脑袋便与她瞧了个正着。此番她又当众作了一首诗,联想到崔英的提点很快他便从诗句里面获得了信息。
每句的首字连在一起,可不就是:裘相要求此事暂缓。
暂缓却不是取消,那便是说他那头有自己的部署不容得自己贸贸然行为打草惊蛇。对于裘礼烨,李梵音的信任超乎常人,这便冲那宫女点了点头后招呼车夫继续前行。
那厮既然用这般隐晦的手法通知自己自然是不想露出破绽,呵呵!裘礼烨啊裘礼烨,果真是一只不容忽视的老狐狸!
此事不提便也罢了,给天家上眼药却是必须的。况且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先前答应了裘彩撷的事情,从天龙寺返来后便寻一个机会请神医为自己看诊。前一日他已经传信给了薛岐得到首肯,他“命不久矣”的事情合该昭告天下了。
李梵音由于来得晚错过了群臣早朝的高/峰期,因而只身来到御书房前稍加通禀便被御前伺候的太监带入院内等候,上齐了茶水果点大抵告知不下一炷香时间天家就会驾临。李梵音面上温和无害一派平易近人模样,趁着太监走远到门外伺候之际弹了弹手指开始打量起这里来。
这倒不是他头一回被恩准如御书房,实际上他要是愿意推门进入也是可以的,然而天家戒备心重好几次他都瞧见了暗卫紧盯的身影因而只是在院中等候。里头自然是有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动手还是交代他人则需要再多几次考察机会。
才将将品了一杯茶之际,门前便开始喧闹起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梵音径自起身便瞧见一身明黄肥硕的身影叫两个太监搀扶着往里头走。那厮原先做的软轿车辇,唯有最后几步路下车之际显得力不从心。
李梵音迎了上去,与众人一道在御书房院门口接见。他早已免去了跪拜,作揖却是保证礼数的不二法则于是他的动作既标准又恭敬,带着几分诚恳意味。
天家一瞧来人倏地眼前一亮,本就是个贪恋颜色的性子即便因着重病双眼蒙翳如今瞧着食物皆是朦朦胧胧混混灼灼也挡不住李梵音避人的美貌。尤其这雾里看花的美妙感官更叫他觉得李梵音貌色惊人,他迫不及待挣开了两侧太监的手,站立不稳之际果真李梵音便朝他递了一只手过来。天家顺势便握住了,此刻更为心花怒放。
李梵音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和内里的恶心感,只装作是叫个猴子猩猩什么抓住了胳膊。好在那厮许是气力不足,走到院子里头便卸了劲儿实墩墩坐在先前李梵音那一边凳子上,就着他饮过的杯子便灌了一大口。
李梵音霎时傻了眼,即便天家不知不嫌弃他心里却是呕得不行。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偏偏这是一个该忍耐的时候。
他轻咳一声天家这才反应过来,“梵音,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咱们一起聊聊。”
“是。”他不愿坐得太近,奈何一张石桌统共那么大,“不知皇上近来身子如何了?”
天家又抿了一口茶,面上笑意不减,“朕诸多儿女都比不得梵音对朕上心,好多了。不过人老了都应知大限随时将至,朕心下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番话说得倒是通透,可天家这人心里却不是什么通透的,许是上了年纪身子也落败了之后自然而然便生出了对天道臣服的意思来。所谓天道,还真是任谁都不可忤逆!
“皇上言重了,皇上应知与臣比起来世人皆是得了天地眷顾的,臣尚且未有自暴自弃的想法陛下却是叫臣失望了。”话虽如此说,李梵音却是从未有一日不想叫眼前的人早日撒手人寰。
天家上下打量了李梵音一番,天之骄子的出生、天子骄子的条件,这容貌这气度,若不是天家年事已高也自知相去甚远,恐怕他当年最为妒忌最为想要除去的就是这厮。奈何上天没有给他一个好身子,这宁王的嫡子是个病秧子就是上天对他最好的眷顾。
只是天家为他的可惜也是实实在在的,年老色衰之后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少年时光的真切,这厮却要在最美好的时间面对最残酷的事实。天家认为他对李梵音多宽厚一些、体谅一些也是应该的,也当是为自己多积了几分功德罢。
“梵音说的是,近来太后替朕请来的这位神医倒是颇为厉害,竟叫朕觉得身子都比往些年大为轻松了。”天家这么一说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上头,“梵音,恰好你也在,早上神医也会于书房为朕送汤药,不若便叫那神医也替你瞧上一瞧罢。”
李梵音闻言苦笑了一声,“御医还是神医都一样,臣自幼见过的医者没有成千也有数百,都说是先天不足无法根治之症,此乃绝症皇上还是莫要操心了。”
天家一听自然当他是讳疾忌医了,不过心里也是存了几分疑惑的。宁王不日进京的消息边关几位将领早已飞鸽传书带回,这会儿倒有可能是派了个先锋在京中打探。偏偏世子李梵音一表人才颇得人心,当这先锋是最好人选。
故有吴王卧薪尝胆,李梵音这厮称病躲避嫌疑又有何奇怪的?索性这回将事情差个清清楚楚也好有个后计。
“梵音,前一刻你还安慰朕不该自暴自弃,怎的事到临头反倒是你有了退缩之意?”天家大手一挥在李梵音肩上稳稳当当地按了两把,“这事儿你听朕的,便探一探那神医究竟有几分本事。”
李梵音仍旧面带难色,这会儿倒是真真随了天家的心意,他怎好在大内皇宫公然反抗天家的旨意?岂不是置自己于不义之地?
“皇上啊皇上,您可当真要难死臣,也罢,”李梵音叹了一口气,“臣虽自知身体状况,到底还是不想公之于众既让自己难堪又平白叫人瞧了宁王府的笑话。皇上,这事儿且要您替臣瞒上一瞒。”
这便是出了结果也要封口的意思了?
天家明白李梵音的心态,好似家中除了这等子事闹得世人皆知的确扫了皇家的颜面,这便面对着李梵音连连应下了。
说来也巧,两人话音才刚落就闻得崔英在外头通报神医薛岐前来送药。先前尚没有神医亲自送药的情况,倒是出了有人偷摸着换药的事情才将熬药送药把关得更为严格了,现下干脆是薛岐一手包办下来。
薛岐甫一进来瞧见不止天家一个人,眉心便赫然一皱。他平素颇为严谨刻板,即便此刻病人不是普通身份而是天家该教育的时候也是丝毫不退让,这会儿便听得他请完安之后立刻接道:“陛下,草民已经告知过陛下用药时间段内要尽量休息,不要见这些无关痛痒的人。人多惹杂了空气对陛下的身体有害无利。”
已然习惯了薛岐目中无人的态势,先前还有侍卫和太监作势要对他打杀,被天家一一拦下来之后现下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天家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横竖此番能救自己性命的人只在跟前站着,一时便放软了语气。
“医者父母心,薛神医,这是宁王世子。此番来也是旧闻神医的威名寻医求药而来。”
有了天家做中介,薛岐面上倒是好看了一些,不过话语间仍旧不情不愿。“我薛岐出诊素来是只看诊金。这位……宁王世子是吧,你的诊金带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