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走廊延伸向远方,带着淡淡清香的花瓣从樱花树上徐徐坠落,像是下起了一场缤纷的花瓣雨。樱井浩停在走廊的尽头,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樱井管家吗?进来吧。”门内传来中年男人深沉的声音,平淡的语调像是两块木板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响。
“老爷。”推开房门,樱井浩朝着门内的男人深鞠躬。
“有什么事吗?”被称为老爷的男人问。
门内的男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他跪坐在雪白的榻榻米上,身着一套黑色的长衫,面部轮廓有些僵硬,说不上英俊但却显得不怒自威。在他身前有一张小木桌,桌上是全套的茶具,一杯散发着热气的清茶摆放在桌子边缘。窗户在他的身侧洞开,窗外成排的樱花树组成了一片花的海洋,如今正值初冬,花朵几乎全部凋零,洁白的雪落满枝头,像极了白色的樱花。
这个男人名叫雪镜藤一,是雪镜家的现任家主,也是雪镜纯的养父。
“这是纯少爷托我转交给您的。”樱井浩将手中的袋子递到雪镜藤一面前。
雪镜藤一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iPad和一封信。那封信是用日文写的,信封上写着“父亲亲启”的字样,字迹娟秀到不似出自男子之手,可雪镜藤一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雪镜纯的字迹。
雪镜藤一疑惑地看向管家,管家解释道:“纯少爷刚才发了电子邮件过来,他让我把他在离开前交给我保管的东西送到您这里。”
雪镜藤一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认可。他展开信件开始阅读,可是在他刚读完这封信的第一行时,他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站在一旁的樱井浩被雪镜藤一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居然能够让这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向处变不惊的老爷突然这么失态。
父亲,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此次出行前我收到了一些消息,松田家族的人似乎准备对我动手,我预计他们会潜伏在飞艇上,我为他们布下了一个局,如果计划成功,这一次松田家将会受到致命的打击,至少他们道上的势力在短时间内将无法和雪镜家抗衡。
这是我送给雪镜家最后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另外,有关晴的事情请不要再去插手,从现在开始,晴的安全将会有另外的人负责接手。
雪镜藤一的脸色随着信件上的内容不断变换,这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份遗嘱,一份当事人早有准备的遗嘱。当雪镜藤一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将整封信读完之后,他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雪镜纯的电话。电话中传来“嘟嘟……”的忙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雪镜藤一的心头,他皱着眉头挂断电话,再次将目光移到手中的信件上。
信件没有署名,但是不难看出信中的字迹和信封上的那几个字出自同一人之手。雪镜纯留下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说当自己看到这封信时他已经死了?他的计划是指什么?他又怎么能肯定松田家将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正在思索间,一段尘封的记忆突然跃入雪镜藤一的脑海,雪镜藤一的身体不由的僵直了。
记忆中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雪镜藤一和往常一样一边喝茶一边与雪镜泽和雪镜恭平讨论旗下帮派未来的管理事项,雪镜纯则在一旁默默地用iPad炒着他的美股。
雪镜纯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并不是因为雪镜藤一不信任他,而是因为他自己提出要退出帮派,除了完成暗杀任务之外,绝不接触黑道中的任何事务。
对此雪镜藤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他虽然不明白雪镜纯为什么会突然隐退,而且还失踪了好几个月,但是他并不想去追究。对于雪镜家来说,现在的雪镜纯的用处远比以前大得多,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只要结果对他有利,他可以忽略其中的过程。
以前雪镜纯在道上混的时候,他每天做的事情除了砸云家的场子外就是收云家的保护费,看得雪镜藤一整天心惊胆战,以至于几乎每天晚上都与失眠相伴,心里琢磨着要是云家来找麻烦该如何是好。
云家的手段在道上混的人都知道,那是相当的丧尽天良兼泯灭人性,要是被他们盯上,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直接。不过奇怪的是,云家似乎并没有报复雪镜家的打算,不管云家旗下的场子被雪镜纯砸了多少次,云家都像是没看到一般。
后来雪镜纯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失踪了一段时间,一声不响地去到美国,等从美国回来,他便从混黑社会改成了混金融市场,而且混得相当不错。
虽然雪镜纯说过他会完成属于杀手的暗杀任务,但是自从他从美国留学归来之后,雪镜藤一就再也没有给雪镜纯下达过任务。
重回日本的雪镜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靠收保护费过日子的黑帮若头了,短短数年的时间,他不仅将一家日本国内的小公司发展成一个跨国企业,更是疯狂地掠夺了资本主义市场无数的资金,掌握了各国企业的各种股份,随便挥挥手就可以掀起一场金融风暴,其经济实力就算是和云家相比也有得一拼。
在雪镜藤一看来,雪镜纯这种一分钟几百万美元上下的人根本犯不着亲自上阵打打杀杀,他只要在幕后动动手指把对头的公司搞垮就足够了。
那天雪镜藤一突发奇想,他问雪镜纯如果哪天你自由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雪镜纯听了他的问题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无比严肃地说:“我想环游世界,然后找个喜欢的地方自尽。”
雪镜藤一当时以为雪镜纯是在开玩笑,于是他笑着问:“你为什么想要自尽?人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成就也终将和你的尸体一起被埋入坟墓。”
雪镜纯不解地问:“可是我为什么要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整天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雪镜藤一这次没能笑得出来,他低下头开始认真思索雪镜纯的话,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到雪镜纯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我觉得死掉和活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有些时候死掉比活着更好,至少人死了就不用像活着的人那样辛苦。”
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对话,如今回想起来他才突然明白,原来雪镜纯在那个时候所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有感而发。因为早就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所以他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使明知会死,他也依然义无反顾。
短暂的震惊之后,雪镜藤一冷静了下来,他的身体渐渐冷却,像是煅烧过的钢铁在降温,大脑以更高的速度运转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着沉默的雪镜藤一,樱井浩忍不住紧张起来。
很久都没见到过雪镜藤一这样严肃思考的样子了,樱井浩记得上一次雪镜藤一像这样端坐思考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而那次思考的结果便是与雪镜家敌对的两个黑道组织第二天便在雪镜藤一亲自设计的陷阱中毁灭,樱井浩不确定雪镜藤一这次思考结束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这次一定会有人倒霉。
就连跟了雪镜藤一数十年的樱井浩自己都不清楚,这个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有时候做起事情来甚至有些死板的中年人究竟有多恐怖。
其实雪镜藤一早就有所察觉了,云家对雪镜纯的态度一直以来似乎都很奇怪。在雪镜纯最初开始管理帮派的时候,他几乎是每天都拼了命地和云家对着干,凡是云家旗下在日本境内的产业都遭到过他的毒手。
有一次雪镜纯瞒着雪镜藤一买了几车汽油,一把火将云家一个规模不小的地下停车场给烧了。那场大火消防队员花了十多个小时才将其扑灭,无数名贵的世界级汽车在火焰中化为废铜烂铁。
虽然这点小产业动摇不了云家的根基,但是这样的行为无疑是狠狠地在云家的脸上打了一巴掌。那时候就连雪镜藤一自己都觉得,如果他是云家的家主,要是被这样挑衅都能忍得住的话,那他实在是不配被称之为男人。
虽然云家一直以来对雪镜纯的所作所为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时候甚至是两只眼睛都闭着。可那是以前事情没有闹大的时候,要是现在云家被雪镜纯得罪到这种份上都不去理会,继续闭着眼睛装瞎子的话,那就实在是有点太说不过去。
若是这件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云家那黑白两道至尊的脸面实在是没地方搁。
那件事情发生后,雪镜藤一那几天过得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云家的人突然找上门来。可相比起他的紧张,身为当事人的雪镜纯却显得十分淡定,一副料定了云家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找云家麻烦找得毫不手软。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在雪镜纯的预料之中,雪镜藤一的预料之外。对于自家车库被火烧掉的事情,云家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不仅没来找雪镜家的麻烦,就连雪镜纯也没去动。
而更奇怪的是,在那次火烧车库的世间之后,雪镜纯一带人去乱收保护费,云家旗下的产业便立即上交,从不拖泥带水,以至于保护费收得最狠的那段时间,雪镜纯每天都能拿到上千万日元的现金。
这样的情况与其说是云家怕了雪镜纯,到不如说是云家故意让着他,毕竟云家好歹是个已经纵横黑道好几百年的古老世家,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会害怕雪镜纯一个刚开始在道上混的小孩子。
雪镜藤一当时就百思不得其解,云家这样做到底意义何在?对雪镜纯谦让云家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不过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雪镜纯便突然丢下帮派事务不管,自己跑到美国读书去了。
自从雪镜纯离开后,雪镜家旗下的组织就再也没有和云家发生过什么冲突,雪镜纯和云家的那些事也就逐渐被雪镜藤一给淡忘了。现在回想起来,云家对雪镜纯的态度实在是宽容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雪镜藤一摩挲着下巴,思索着其中的关联。
想了一会儿没想通,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封雪镜纯留下的遗嘱。
等一下,遗嘱!
雪镜藤一突然想起一件事,云家家主曾经对外公布过一份遗嘱,遗嘱的内容他至今为止仍旧记忆如新。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猜测从脑海中闪过,那是一个与遗嘱相关的猜测。
雪镜藤一深吸一口气,眼中不自觉的露出骇然的神色,连心跳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这个猜测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但是按照云家以前对待雪镜纯的态度来看,好像也只有这一种情况才能勉强解释得通。
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那么按照云家以往的作风,松田家这回绝不会只是道上的势力受到打击那么简单。敢于挑衅云家的威严,松田家这次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