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事就好。”雪镜纯显然对另外两人的状况毫不关心。
“也不算是没事。”尤利塞斯耸耸肩。
“她的病情又恶化了？”雪镜纯虽然是在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这次估计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她要是再不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没准就真的要……”尤利塞斯的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像是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雪镜纯朝他安抚般的笑了笑，他轻轻垂下眼睑，阳光把他的睫毛照耀得根根分明，像是晴朗山谷里金线草整齐的卷翘绒须。
尤利塞斯还想再说什么，但雪镜纯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彻底愣住了：“尤利塞斯，你难道不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吗？”
“什么事？”尤利塞斯不明所以。
“以雪女的力量等级来说，成熟期的她足以和这个位面上的血族亲王比肩，这个位面的血族实力是什么样的你也清楚，除了亲王和几个元老外，其他血族基本上都弱得一塌糊涂，雪女不知道你们的来历，就算你们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只会以为你们和这个位面的大多数血族是一个层次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她会因为你们的出现而被吓跑吗？”雪镜纯问。
尤利塞斯张大了嘴，这一点的确是他的疏忽，虽然他和伊恩的实力都很强，但在他们真正出手之前，雪女是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直接的差距的，她会以为他们和这个位面的血族一样不堪一击。按理来说，雪女那时绝对不会逃跑，反倒会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打扰她享用美食的家伙除掉才对，可当他和伊恩到达那辆列车上的时候，雪女却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一点的确十分蹊跷。
尤利塞斯低头沉思，想了半天想也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刚抬起头，就见雪镜纯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雪镜纯点点头，说：“我今天早上在为晴占卜未来命运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尤利塞斯屏气凝神，竖起耳朵认真听。能引起雪镜纯注意的东西，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存在。
“我发现晴的命运被人动了一些手脚，我有点担心，所以就用禁术探查了一下，结果……”
“你疯了！”雪镜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尤利塞斯急切地打断：“禁术？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吗？你的力量基本上都被你拿去养那些妖物了，你就不怕被禁术反噬？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端端地活着偏不乐意，你就那么想死？”
“放心，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我自己清楚。”雪镜纯看着满脸怒色的尤利塞斯，嘲讽地笑道：“更何况有‘它’在，只要我还不想死，就算我被禁术反噬了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尤利塞斯沉默了，他知道雪镜纯说的“它”是什么，“它”是法则，是这个位面存在的根本，按理来说，法则应该是绝对公正的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位面的法则一直在庇护着雪镜纯，保护他不受到致命的伤害。
被法则庇护是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雪镜纯却对庇护他的法则没有半分好感。因为法则的缘故，他在好几次遇到生命危险时都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可是法则只对他一个人特殊，对其余的人照样无情。尤利塞斯相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雪镜纯宁可和他的亲人一起死在十多年前，也绝不愿独自活到现在。
很多时候尤利塞斯都在想，如果不是有安晴的存在，雪镜纯恐怕早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吧，就算是现在，雪镜纯和行尸走肉之间也不过只有一线之隔罢了。
“不说‘它’了，继续刚才的话题。”雪镜纯收敛起脸上的神色，认真地道：“结果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据我推测，他应该在昨天晚上和你们接触过，只不过你们并不记得他。”
尤利塞斯一愣：“你的意思是……”
“你们的记忆，很可能被他修改了。”雪镜纯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不可能。”尤利塞斯笃定地说。“多的我不敢说，但至少在这个位面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击败我和伊恩，而且就算是你，也绝不可能在击败我们之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我们的记忆。”
“这个位面上的人的确不可能做到，可是其他位面上的人呢？”雪镜纯轻笑着问。
尤利塞斯心中一惊：“你有什么线索？”
“直到目前为止，我至少可以肯定三件事，第一：今天我发现的那个人的实力远在你和伊恩之上，甚至远远高于我；第二：他对晴没有恶意；第三：他来自科技文明位面，而且那个位面的文明等级至少是高级文明的程度。”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尤利塞斯听得目瞪口呆。
“第一件事不用多说，他在你们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下就干预了晴的命运，这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远高于你们。”雪镜纯开始分析。
“的确如此。”尤利塞斯也觉得雪镜纯言之有理。“那第二件事呢？你是怎么确定他对安晴没有恶意的？”
“我看过安晴未来的命运走向了，在那个人干预了安晴的命运之后，她的命运正朝着一个比原来的轨道更好的方向发展，而且在我用禁术对那个人进行探查的时候，我并没感觉到他身上有任何的敌意或恶意。”
尤利塞斯一挑眉，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雪镜纯摇头：“我也不清楚。”
尤利塞斯一脸欣慰：“原来世界上还有你不清楚的事情。”
“世界上我不清楚的事情多了去了。”雪镜纯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幽光，仿佛燃烧的烛火。“我最弄不清楚的就是人心。”
“偏题了偏题了，现在我们在讨论的事情和人心无关。”尤利塞斯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你不是问他的目的是什么吗？猜测他的目的难道不是应该从他的心态下手吗？这个话题如果和人心无关，那又和什么有关？”雪镜纯戏谑地问。
“咳咳……”尤利塞斯清了清嗓子，说：“那我们就换一个话题，你是怎么知道他来自哪里的？”
“我问过他是不是来其他的位面，他点头了。”雪镜纯道。
“就这样？”尤利塞斯愕然。
“还有，我在他身边发现了一个人工智能，那个人工智能是以人类的外表存在的，人形人工智能的诞生是科技文明位面文明程度达到高级文明的标志之一，所以我推测他原本所在的那个位面至少是高级文明位面。”
“原来如此。”尤利塞斯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
把该说的说完后，雪镜纯便沉默了下来，他抬起头望着满树的樱花，眼中闪过迷茫的神色。尤利塞斯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那个人令你很在意吗？”尤利塞斯问。“他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确很值得怀疑。”
“我在意他做什么？只要他对晴没有恶意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我没兴趣管。”雪镜纯淡淡地说。
尤利塞斯直视着雪镜纯的眼睛，像是想要将他完全看透：“那你现在在烦恼些什么？”
“我总觉得，那个人工智能的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雪镜纯不确定地道。
“会不会是你的错觉？你对见过的东西不是一向过目不忘的吗？如果你见过和那个人工智能很相像的人，应该不会想不起来才对。”尤利塞斯说。
“或许吧。”雪镜纯摇摇头，放弃了这个话题。
今早在他通过禁术探查凌月夜的来意时，他同时也发现了跟在凌月夜身边的薇若妮卡，在看清薇若妮卡面容的那一刻，一种熟悉的感觉忽然从他心底涌现而出，记忆中好像出现了某个女孩的身影，又好像没有。
在看到薇若妮卡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在透过薇若妮卡和另一个女孩对视，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翻涌不息的时间长河，他们站在河的两边，相互凝视。他们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河的另一边的女孩似乎在轻声诉说着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清。
他们之间很熟悉，仿佛相识了千百万年的好友，但他们之间又很陌生，像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这种古怪而奇异的感觉一直在雪镜纯的心头挥之不去，如同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而有关那个女孩的一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尤利塞斯觉得雪镜纯的状况不太对劲，雪镜纯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尤利塞斯并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失落，因为他从没在雪镜纯身上感受到太多的情绪变化，雪镜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外表华丽尊贵，实则冷漠锋利的剑，他的美是只可以远观不可以近看的，离他太近的人会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剑气撕成碎片。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在这把无心无情的利剑身上感觉到失落的情绪，尤利塞斯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再过半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了。”雪镜纯忽然转过头，眺望着庭院外的某个方向，目光期待而温柔：“等到那天，我要送给她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他闭上眼睛，微笑着说：“也送给我自己一份最好的礼物。”
尤利塞斯沉默地望着他，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问：“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雪镜纯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令尤利塞斯觉得分外刺眼：“要是没有下定决心，我当初也就不会和你们的亲王签订那样的契约了。”
尤利塞斯皱了皱眉，沉声问：“你这样做，值得吗？”
雪镜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十分温柔，又十分平静的笑容，认真而坚定地说：“世界上有些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尤利塞斯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在雪镜纯的这个笑容面前败下了阵来，他紧紧抿住嘴唇，看向雪镜纯的目光中充满了惋惜的色彩。
漫天的白雪、飞舞的花瓣、站在樱花树下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这一切的一切，组成的本该是一幅万分美好的画面，但是此情此景落在尤利塞斯眼中，不知为何竟令他觉得有些心悸。
尤利塞斯望着眼前这个笑容温柔到不可思议的雪镜纯，苍穹之上，稀薄的阳光刺破了乌云，朝着庭院倾泻下金色的光辉，仿佛倾泻下一场巨大的命运。在雪镜纯周围，不断坠落的花瓣和雪花一层一层地重叠，仿佛要将他一点一点地淹没，而位于落雪和花瓣之中的他却浑然不知。
他的笑容又温暖又美好，却又似乎带着一种因为温柔而显现出的淡淡悲伤——就像是此时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那正不断凋零的樱花的香味。
多年以后，尤利塞斯每次回忆起这个场景，都觉得像极了一个阴暗的预言，一个隐藏在美好表面之下的，灵犀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