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回心绪,陈敏馨逐渐停止了哭泣,她收回手,用纸巾将自己脸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安程握了握她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起身和安程一起离开。
对于安晴,陈敏馨其实是极为心疼的,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送离家族,来到他们这里,看到她孤独无依的时候,陈敏馨想要去陪伴她,安慰她,但是碍于那个将安晴送来的男人的要求,她和丈夫都不敢和安晴走得太近,所以即使他们在心里对她再怎么疼惜,他们最终也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看着她一个人忍受孤独,忍受痛苦。
在安晴终于忍受不住寂寞,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陈敏馨和安程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安晴平时温顺得像是一只小绵羊,陈敏馨和安程做梦都没想到,像她这样乖巧的小女孩居然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他们不知道安晴身后的那个家族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毫无疑问的是那绝对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救安家于水深火热之中,想要毁灭他们也同样易如反掌。要是安晴在他们这里出了什么事,他们恐怕绝不止是以死就能谢罪这么简单。
两人在惊慌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召集人手分头寻找安晴的下落,最终安程在家门口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找到了安晴。那时的安晴满脸泪痕,一看到安程就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中,她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兽,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寻找安全的地方。她哭着对安程说世界好大,我好害怕。安程抱着安晴安慰她说没事的,爸爸在这里,爸爸会保护晴晴的。
安晴回到家以后,小心翼翼地问陈敏馨以后能不能尽量抽时间在家里多陪陪她,她害怕一个人在家,因为一个人在家太孤独了;同时她也害怕外面的世界,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她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安晴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陈敏馨心如刀割,却又因为忌惮着那个男人的话而不得不拒绝。当陈敏馨从安晴脸上看到那种名为绝望的表情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千万块。
第二天,陈敏馨给安晴买了一部手机,她告诉她不要害怕,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就一定会找到你的。
安晴听完她的话,黯淡的眼睛又瞬间恢复了神采,她笑着抱住陈敏馨,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妈妈,你真好。
陈敏馨突然觉得一阵心头酸涩,鼻子也跟着发酸,眼眶在这一刻被雾气模糊了。
后来安晴离家出走成了习惯,当她实在忍受不了家里的寂寞时,她就会悄悄地溜出去,玩累了又会打电话给陈敏馨,让陈敏馨去外面找她。
自从安晴成了安程和陈敏馨的女儿以后,安程夫妇就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虽然碍于那个男人的话,他们不敢和安晴走得太近,但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暗中默默关心着她,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保护她。
安晴一直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他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他们告诉安晴他们很忙,安晴就真的以为他们很忙;他们告诉安晴她离家出走会让他们很担心,安晴就真的相信他们会担心。
有一次安晴离家出走的时候在公交车上心脏病突然发作,要不是陈敏馨派去保护她的人及时赶到,安晴说不定就直接死在那里了。那一次突发事件可把安程和陈敏馨给吓坏了,在安晴回到家里之后,陈敏馨决定和安晴做一次深入交谈,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安晴打消掉再次离家出走的念头。
陈敏馨的想法很好,可令她震惊的是,她才刚把自己的意思用十分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安晴就立即哭出了声,她靠在陈敏馨的怀里,一边小心而期待的请求陈敏馨稍微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她,一边保证只要有人在家里陪她,她就绝不会再往外面跑。
陈敏馨沉默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安晴,她很想答应她,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不敢违背那个男人的命令,不敢让安晴对她产生太多的感情。那一刻陈敏馨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安晴离家出走并不是因为淘气贪玩,而是因为她在害怕,她害怕孤独,害怕独自一人面对这个坟墓般死寂的家。她虽然不愿让陈敏馨为自己担心,也不愿自己独自去面对外面那个广阔而陌生的世界,但是她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那种对孤独感深入骨髓的恐惧。
换位思考一下,陈敏馨顿时明白了安晴的感受,如果换成她是安晴,她也必定无法忍受那种远离人群的寂寞,人类是习惯群居的动物,离开了群体的人很容易被孤独所逼疯。
他们无法陪伴安晴,安晴在家里注定只能忍受孤独,而她现在只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足以令人发狂的孤独而想去外面走走,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那一天,安晴一边哭,一边请求陈敏馨留下来多陪陪她,可是陈敏馨却如蜡像般坐在床边,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直到最后,安晴哭累了,她靠在陈敏馨的怀里睡着了,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她的眼睛肿得像是一对核桃,小脸上满是泪痕,看上前可怜极了。陈敏馨将她放到床上,为她拉好被子,转身打算离开,可是她离开的脚步却因为安晴的梦话而停住了。
她站在门口,眼眶逐渐泛红,而在她身后,安晴正不安地在床上翻着身,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妈妈别走”。陈敏馨死死咬住嘴唇,就连唇瓣被牙齿咬得出血她都没注意到,她强迫自己关上房门,逃命似的离开了安晴的卧室。
从那天以后,陈敏馨和安程对于安晴离家出走的行为再也没有多说过什么,他们故意给安晴离家出走的机会,在发现安晴出门总是会忘记带钱之后,他们还刻意多送了安晴一些小巧精致,价格高昂的首饰,以防她因为身无分文而遇到麻烦。
后来安晴越跑越远,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离家出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光是靠手机联系已经不能让陈敏馨感到放心了。她开始在安晴的手机上、手表上,甚至皮包里安装定位系统和定位器,通过家里的电脑监控安晴的位置。他们甚至派了一队人专门跟着安晴,将她在外面遇到的一切拍成照片,定时发送到电脑里,每时每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免她遇上危险。
安晴在每次离家出走之后,陈敏馨都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会变得稍微好一些,脸上的笑容也会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情况,陈敏馨感到很高兴,安程也很高兴,所以他们继续放任安晴离家出走,只为了能够让她觉得稍微快乐一点。
可是最近这几年,安晴离家出走的次数逐渐变少了,这倒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去了。她的心脏正一步步走向死亡,她的生命也在以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流逝,濒临崩溃的心脏已经负担不起她过多的运动。
半个月前,安晴的心脏病再一次发作,在她被送进医院时,医生严肃地告诉安程夫妇,安晴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要是在最后的时间里还找不到一颗合适的心脏来为她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她最多只能再活两三个月。
安晴的血型十分罕见,医院寻找了十多年也没能发现和她血型相匹配的心脏,要在这最后的两三个月之内找到,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为了安晴的事情,安程和陈敏馨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两人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网寻找适合安晴的心脏,可是最终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这时,安程接到了一通无法显示号码的来电,这样的来电安程并不陌生,自从他们收养了安晴以后,类似的来电他每年总会接到那么几个。而无一例外的,这些电话全部来自安晴背后的那群人。
安程接通了电话,令他意外的是,以前和他联系的人全都是些三四十岁的男子,而这一回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异常年轻,那个声音的主人语气平静地询问了安晴的病情,安程急忙将安晴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安程知道安晴背后的那群人不简单,别的不说,单是从联络方式来看,一向只有对方联系他的份,而他却从不知道应该如何联系上对方。对方虽然时常会给他打电话,但他的手机却每次都显示不出对方的电话号码,而且就算根据手机上的通讯记录重播回去,电话中的也只会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
对于安晴的病,安程现在是毫无办法,不过他相信安晴背后的那些人肯定会有办法,不管安晴的血型再怎么稀有,他相信只要那群人愿意,他们绝对可以在安晴的心脏彻底衰竭前找到一个合适的替代品。
电话那头的年轻男子在听完了安程的话后似乎笑了一下,他的笑声太轻太短,以至于安程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是在笑。安程刚想问他有没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适合安晴的心脏,对方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看来时间差不多了”,安程还没来得及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那个年轻人笃定地对自己说:“带她到日本来吧,一个月之内,必定会有合适的心脏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