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妃疯癫了有一段时间了,平南王前前后后派了十来个婆子照看她的饮食起居。
这天,平南王妃发过一次病,婆子们千难万难,总算把她哄睡着了。
平南王妃睡得模模糊糊,突然觉得眼前起了大雾。
现在她的神智十分清楚,她看到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像站在上帝视角一样,看到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站在床脚,疑惑的举起自己的手,反复观察。
她躺在床上?那现在站着的是谁?
平南王妃站了一会儿,发现站着的这个自己有些透明,瞬间像被电击了一样。
她……死了?
眼前的雾慢慢散下去,门外穿进来一个人。
就是穿进来的,房门没有开,那个女人就直接从外面穿进房间,仿佛像从墙上走下来一样。
平南王妃稳定了心神,看走来的人高帽白裳哭丧棒,长得十分貌美,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大概才到了面前人的身份。
“我死了吗?”她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方俏。
方俏在她面前站定,摇摇头,“你还活着。”
平南王妃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自己,“那我这是……”
方俏没答她的话,手上泛起一团白光,伸手在她躺在床上的身体,从她面上拂过。
刺眼的白光闪过,方俏收回手,平静的对平南王妃道:“你的儿子,我带走了。”
平南王妃愣了一下,然后懂了她的话,立刻双腿一软,跪到了方俏面前,手拉住她的手,泪唰的涌了出来,“无常大人,我儿是无辜的,求你不要带走他,他是无辜的。”
呜呜哭了一会,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方俏的不断的摇晃,“你带我走,你带我走,我愿意跟你走,只要你让我儿留下,我愿意替他永世在地狱受苦。”
“单文博的命数,自有天定。”方俏从平南王妃的手中收回自己的手,“单文博让我转告你,你和平南王的下一个孩子,就是他。”
平南王妃泪湿了衣襟,不断的摇头,“不!不可能的,他是骗我的,再不会回来了,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俏没再理她,转身走了,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停了一下,背对平南王妃,说:“你们的下一个孩子,一定是他。”话音落,人就消失不见了。
平南王妃止住了哭,怔怔的靠在床沿。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说出来的效果是不同的。
就像你小的时候犯了错,父母要揍你,如果是你的小伙伴,或者你同样年纪的哥哥姐姐劝你的父母,“别打了,他一定会改的。”并且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你。
这时候你的父母一定会选择性失聪,完全听不进去,直接两人一块儿揍。
但若你你父母的父母,或者你父母的长辈来劝,说:“别打了,他肯定知道错了,下回会改的”然后抱住你,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你。
你的父母多半会停下手,气呼呼的说一句,“下回再犯就打断的你狗腿。”然后就算了。
道理是一样的。
‘你们的下一个孩子,一定是我。’这话如果由单文博自己来说,平南王和平南王妃一定会认为他在扯犊子,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毕竟犯过的错在那儿摆着,凭什么你说算了就算?还能重新投胎?
你脸大啊?!
但这话如果由方俏来说,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方俏是谁?白无常啊!白无常是谁?地府的阴差啊!
她说得话能有假?
你的脸不大,但她的脸大啊!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她有什么理由来骗一个凡人?
平南王妃正处在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的天人交战中,忽然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自己往后面飘去,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一片黑暗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平南王妃突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半点没有往日的痴傻迷茫。
她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很久,眼角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没入鬓角。
她的下一个孩子,一定就是博儿!方俏从平南王府出来,对站在门脚的单文博道:“走吧。”
单文博试探着问,“我母亲……”
“不疯傻了。”
单文博长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头落下。
方俏带着他往地府去了。
她也说不明白,平南王妃疯也好,傻也好,都不干她的事,单文博又没给钱,她为什么会管这等闲事?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耀眼得炫目。
大概是……吃饱了撑得吧!
单文博在无常缉拿册上的讼断,是下十三层地狱,刀山石碾之刑,历时百年后,喝下孟婆汤,转投畜生道。
方俏专程查了查,单文博转头畜生道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条大鲤鱼。
如果他能在被人打捞起来之前,修炼成一条鲤鱼精的话,应该还能再感受一回两只脚直立行走的感觉。
方俏把单文博押送到十三层地狱后,把他的讼断交给负责十三层地狱的刑司,等一百年后,再押送单文博喝孟婆汤转世的时候,才会再见到他了。
临走时,单文博喊住她,“谢谢你。”
方俏心里的感觉有些怪怪的,轻轻‘恩’了一声,走了。
单文博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忍不住的想起她两拳打落自己门牙的时候,那时他心里居然在不由自主的傻笑。
他想,自己可能有受虐倾向。
当初,她走后不久,他就病了,病入膏肓,太医查不出原因,他就一日复一日,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不断的做梦。
有时候梦到父亲,有时候梦到母亲,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可梦到最多的,是一个白色的背影。
一次一次的重复她转身离去的景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卑。
这时候他已经被术士控制了很久,知道了她高帽白裳的装束是无常服,知道了她手里的哭丧棒的作用,也知道了她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亲自抓走他。
他在术士手里生不如死,一天一天的都在盼,她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抓他?
被她带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那时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她来把自己从术士手中带走,不管他将面对的是刀山还是火海,都是解脱、
他盼啊盼,她终于来了。
见她的下意识反应,是捂住脸。
他已经不再原来那个鲜衣怒马的平南往世子了,已经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他害怕被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方俏送走单文博后,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太舒服。
说不出是哪儿不舒服,一会儿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对,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去了奈何桥找孟缃。
刚刚一到地方,就看见孟缃的小凉棚那边聚集了很多人,一阵鸡飞狗跳猫在乱叫。
她觉得奇怪,正想走进看看是怎么回事,凉棚下突然冲出来两个人,朝她来了。方俏定睛一看,是两个往生的魂魄。
这架势,明显就是要逃逸啊!
她立刻撸了袖子,一个箭步冲上去,三下五除二,众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逃走的两个魂魄被方俏一手一个提在手里,向凉棚走了回来。
方俏低头一看,乐了。
这不是紫阳和翠虚嘛!
进了孟缃的小凉棚,方俏把人放下,“这才一年多的光景,你二老就挂了?”
紫阳翻了她一个大白眼,“什么挂不挂的,我二人是寿终正寝!还一年多,都近十年了!”
方俏一愣,忽然想起啊仙界和凡间的时间流动是不一样的。
“哦…。十年了啊……”
都已经十年了吗?
她默了一会儿,道:“你二人这是在干什么?”
紫阳和翠虚还没有说话,孟缃就抢答道:“这二人一下黄泉就让着要找你,说你应承了他二人要助他们成仙,我一看这二人贼眉鼠眼觉得定有蹊跷,肯定是诈骗来着,就没寻你。”
“结果这二人凶悍得很,见我不寻你,竟然将我这里大闹了一场!”孟缃说着,明显心中还有余怒未消,气得怒指二人。
紫阳和翠虚一听孟缃说自己是诈骗犯,四只眼睛同时一瞪,异口同声道:“休得胡说!”
紫阳和翠虚道貌岸然了一辈子,怎么能容忍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诈骗犯?
当然不能!
所以当场就炸毛了。
孟缃很淡定,“还说不是诈骗犯,看你俩长得贼眉鼠眼,一脸衰像,像是能认识我家俏儿的人吗?”
紫阳和翠虚在道宗里泰斗级的人物,基本山说个一就没人敢跳出说二,哪里被这样对待过,当场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孟缃,‘你’了半天也没能你出来个所以然来。
最后紫阳把袖子一拂,“贫道不跟你一介女流之辈计较!”
孟缃得了便宜还卖乖,“别呀,你个老疙瘩,求求你可一定要跟我计较,你不就跟我计较我就浑身皮痒!”
“你!”
“你!”
又是紫阳和翠虚气到无言以对的一个‘你’字,然后没有下文。
方俏看了一会儿,出声打断孟缃,“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别闹了,我确实应承过这桩事。”
她的话比黄金还管用,孟缃瞬间就闭了嘴。
方俏看向紫阳和翠虚,端出一副我很正义的嘴脸,然后不动声色把手伸到背后,手腕一转,手里就多了个透明的小子,里面两颗流光潋滟的小丸子。
“当初我答应二老的事情,不会忘的。”方俏把透明的小子托在手里,里头两颗七彩流光的小丸子,看得紫阳和翠虚没直接扑上去。
孟缃一看清楚里面装的小丸子,差点没笑出来,被方俏斜着眼睛威胁了一下子,生生忍住了。
两人好歹曾是一派之长,不能作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于是紫阳矜持的伸了手,“那就多谢左朝真人了。”
方俏做出虔诚的样子,双手把小子交到他手里。
紫阳和翠虚二人压抑住激动到想颤抖的手,把里面的两颗小丸子倒在手心儿里。
正要往嘴里面送,方俏喊了一声,“且慢。”
紫阳和翠虚忽然神色一凛,戒备的看着她,“左朝真人莫不是想反悔?”
方俏和蔼的笑了,“二老多虑了。”然后转头对孟缃道:“仙丹噎得慌,给二老倒两碗水送送药。”顺便挤眉弄眼对她使了个眼色。
孟缃和方俏是什么关系?
这样的损事儿,当初在白骨秘境里她们就合作得天衣无缝,当时就懂了。
拿起杌落盏,转头去了凉棚后头。
凉棚后头架了一座高台,台子上有一方巨大的铜鼎,下面熊熊的燃烧着不灭的三位真火,铜鼎里面装的,是孟婆汤。她从铜鼎里面盛了一碗孟婆汤,轻轻弹了一下杌落盏,盏里面的汤瞬间就变成透明的颜色。
一眼看下去,还真以为就是白开水。
孟缃小心端着伪装成白开水的孟婆汤,缓缓走到凉棚里,递给方俏,方俏又递给紫阳。
紫阳接过碗,对她道了声多谢,就着孟婆汤,吃了颗小糖豆。
方俏把他手里的汤接过来,递给旁边的翠虚,袖子一挥,就遮住了紫阳木讷的脸。
翠虚也道了声多谢,就着孟婆汤,吃了剩下的一粒糖豆。
方俏把空了的杌落盏还给孟缃,伸手在紫阳和翠虚面前晃了晃,见两人眼神空洞,没有反应,就对候在一旁的阴差道:“行了,送去转生吧。”
众人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说好的送人成仙呢?
说好的仙丹呢?
但这可是阎君面前的小宝贝,他们可不敢得罪,识相的闭了嘴,送紫阳和翠虚转生去了。
紫阳和翠虚一走,孟缃实在憋不住了,放声大笑,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那是多久之前给你的糖豆了,你怎么还有?”
“想着这二人魂归地府肯定会来寻我,就留着了。”
孟缃嘴角抽了抽,“心计深沉的女人!”想了想,又问,“放这么久了,没过期吧?”
方俏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大手一挥,表示无视这个问题,“反正又不是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