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又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傅一周作为她受伤的罪魁祸首,时时刻刻都得看着她。
夏栀子被他一言不发又冷冰冰的样子盯得汗毛倒竖,“你老看着我干嘛啊。”
傅一周也是非常无语,长臂搭在楼梯扶手上,“爷爷奶奶怕你又在哪里摔了,叫我多看着你一点。”
他顿了顿,克制地翻了个白眼,复述了傅老太太的原话,“寸步不离。”
如果夏栀子不是老夏的女儿,恐怕两位老人也不会这样不放心,毕竟人家好好的女儿送过来做家教,总不能用轮椅推着回去吧。
傅一周所谓的寸步不离,也最多搀她一把,上下楼梯还是十分不方便,傅一周常常下了好几阶楼梯了,一回头发现自己拉着的夏栀子还在原地纠结迈哪一条腿。
他惊奇地看着她,她无辜地回以眼神。
第一天就十分不顺,傅一周耐着性子走几步扯她几步,她抖抖索索地迈腿下楼,后来夏栀子又在楼梯上磕着了右腿,疼得龇牙咧嘴,坐在楼梯上直吸气。
一边吸气还不忘咬一口手里刚洗好的苹果。
傅一周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突然矮下身去,背对着她,“上来吧。”他大概是不常背人,动作有些别扭,但是背上她的时候双手没有扶着她的腿,而是握成拳,标准的礼貌手。
夏栀子也不扭捏,爬上去还问他,“诶,我不重吧。”她一手松松地搭着他的肩,另一只手还握着苹果。
傅一周走了两步,听见几乎贴着自己脖颈的轻轻咀嚼声,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痒,沿着脖颈后的汗毛慢慢地蔓延开来。
他忍了忍没忍住,问她,“你能下了楼再吃么?”
“嗯?”夏栀子把脑袋探过来,磕巴磕巴地啃了一会儿,等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问他,“怎么了?”
他的目光瞥到她手上那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核,又摇了摇头,“算了。”
怎么吃的这么快。
傅一周身高一米九三,腿长得天怒人怨,一步就是好几阶楼梯,还十分稳健,夏栀子轻轻笑了一下。
傅一周听见了,问她,“你笑什么?”
“感觉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坐骑。”
“……”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夏栀子吸了吸鼻子,“是不是张阿姨又在煮粥了?”
傅一周看着她像小仓鼠一样吸鼻子,也闻了闻,空气中淡淡的食物气息不认真闻根本察觉不出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她鼻子也太灵了吧。
夏栀子又问他,“是不是回来就可以有好吃的吃了?”
傅一周看见她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唇红齿白。
十足十的馋样。
初见的时候只觉得她一双眉目潋滟生波,妩媚鲜妍,现在看她眯着眼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吃货。
这几天夏栀子例假结束,胃口又恢复了从前遇神吃神,遇魔吃魔的性子,前几天让她恶心作呕的虾蟹砂锅粥一下子成了她的最爱,每天都要喝上一到两碗。傅一周的肠胃不是很好,张阿姨每天都会给他煮各式各样的粥,夏栀子这个时候就会嗑着瓜子或者啃着苹果过来顺一碗。
每次傅一周看着一瘸一拐还坚持着向厨房进发的夏栀子,都仿佛见证了人类的伟大而坚毅的前行的背影。
他扶着她出门,“走吧走吧,回来就能吃上了。”
夏栀子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为什么要带上我啊,我觉得我可以留在家里等着喝粥。”
“再懒你就要胖成球了。”
“你才胖!”
中午傅老太太发现家里常备的药都没有了,就嘱咐傅一周去卫生服务站配一些,然后刚好看到拖着右脚出来的夏栀子,就让傅一周顺便把她拎去卫生服务站让相熟的梁医生瞧一瞧伤脚。
夏栀子表示拒绝。
那不就是赤脚医生?
那很不靠谱啊。
等出门之后才发现,傅一周更不靠谱。
他摆弄了很久张阿姨的小电驴才能够歪歪扭扭地上路,中间小电驴一扭差点把夏栀子甩下车去。
夏栀子觉得这条路并不是一帆风顺。
因为傅一周他是个路痴。
当然傅一周实力拒绝这句话,在停了好几次问路问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到了社区服务中心,他冷冰冰的眉毛一掀,振振有词,“你看,这不就到了吗?”
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傅一周按傅老太太给的单子拿了药,又让梁医生给夏栀子看了下扭了的脚踝,梁医生给的建议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傅一周叮嘱她的那几句,然后又开了几盒跌打损伤贴膏。
梁医生看着傅一周问,“是老傅家的傅一周么?”
傅一周拿药的手顿了一顿,依旧是惜字如金的样子,“是。”
梁医生还是有些激动的,“你自从去省队之后我好像就没有见过你了。这次晒得这么黑,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傅一周若有若无地笑,“这次在昆明训练,没有防晒。”
梁医生搓了搓手,“那个……小周,我女儿是练跳水的,很崇拜你,嘿,就是没你这么厉害能进国家队,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傅一周回头,看见夏栀子在那边穿鞋,然后转过头来,揉去眉心的不耐和疲惫,然后答道,“行。”
梁医生连忙拿过一本笔记本,看见他的目光黏着那边的夏栀子,笑着问他,“女朋友带回来给爷爷奶奶看啊?”
他只是又担心她闹出些什么来,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傅一周签了名,刚想否认,就发现有什么轻轻地撞了下自己的脚。
是一只酒红色的皮鞋,在他的鞋边显得极小。
主人是谁毋庸置疑。
他抬头,夏栀子正在招手示意他把鞋踢过来。
看着傅一周握着笔,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只鞋子,夏栀子开口,“帮我捡一下呀,傅周周。”
她性子很活泼,自带三分自来熟,对着他这样冷冰冰的人也能笑眯眯的,还能给他取个昵称。
他弯腰把那个小皮鞋捡起来,走过去递给她,“能不能不丢人?”
“也没丢你的人啊。”她理直气壮。
穿了鞋取了药,傅一周扶着她出了门。夏栀子今天穿了一件带着毛茸茸的大领子的羽绒服,半张脸都埋在雪白的绒毛里取暖,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几点了呀,我的手机自动关机了。”她摇了摇黑屏的手机。
傅一周翻了翻羽绒服的口袋,然后又解开外套翻裤子的口袋,翻来翻去没翻到什么东西,才想起来自己出门的时候换了件外套,只拿了钱包和钥匙,手机大概是落在原来那件外套的口袋里了。
“我没带。”
夏栀子看着他掏来掏去,自己爬上后座,“算啦算啦,先回去吧。”
傅一周也跨上小电驴,开出了不到十分钟,夏栀子就挨上来拍他的肩,“是不是走错了呀,刚刚那个路口应该转弯哪。”
傅一周看了一眼,“没错啊,我记得是应该往这边走的。”
夏栀子伸出手想指方向,“可是我记得……”
傅一周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很笃定地说,“相信我。”
他又顿了顿,更笃定地说了句,“没错的。”
夏栀子只好收回自己的质疑。
然后就看着傅一周特别有自信地左转右转,然后直走。
原来只要十几分钟的路程,小电驴开了三十分钟,穿过了干涸的鱼塘,大片的芦花荡,崎岖得只能通过一辆小电驴的泥路,还有毫无人烟的两册云杉耸立的一段公路,以及……坟头散乱的山坡。
穿过坟地之外旁逸斜出的冬青,面前骤然开阔,却是一潭深水,绕着水潭开了一半,小电驴很不给力地停了。
夏栀子愣了愣,“怎么了。”
傅一周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头发,“没电了。”
“就这么……没电了?”
两个人在车上呆了半晌,似是对这个结果都不可置信。
月光如银,宽阔的水面浮着粼粼的碎光,两岸芦苇丛生,在冬夜料峭的风中摇曳如雪。
“你认识这里吗,是不是碧水龙潭?”夏栀子记得青峰坞这里有一个景点,就叫碧水龙潭,传说是当地龙君的栖身之所,还有个很是凄美的爱情故事。
“不是龙潭。”傅一周扶她下了车,难得吐槽了一句,“你难道能认得老家每一个地方么?”
江南鱼米乡,水网密布,他哪里能认得出,何况,虽然他十分不想承认,他还是个路痴。
“我认得呀。”夏栀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不认得吗?”
傅一周不想和她争辩,他想,她总是一副对这里对那里都好奇心满满的样子,连院子里几株红梅都有闲心去取个昵称,想来也有本事把一处处的风物记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烦躁,夏栀子是外乡人,他则不是外来胜似外来,唯一的一个手机还没电了,现在往后不知退路,往前不知前途,难不成这一晚要抖抖索索地在这野外过了?
他揉了揉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心,突然发现夏栀子不见了。
身边空空,刚刚还理直气壮和他斗嘴的女生不见了,他有些慌乱,不知道是因为怕把她丢了还是因为旷野无人,喊着夏栀子的名字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山间。
他想起来那个碧水龙潭的传说,只觉得手脚冰凉。他一声声地喊着夏栀子,越来越响,到最后都带了点声嘶力竭。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拍。
“我靠!我……怎么是你?”
傅一周被吓得都爆了粗口。
在一地如银月色里站着的,不正是夏栀子。
她手里擎着一把雪白蓬松的芦花,轻轻一挥就在月光之下流散出星星点点的芦絮来,衬着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波光潋滟。
“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夏栀子看着仍有余悸的傅一周,好奇极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傅一周有些不自在,平时那种冷冰冰的模样也不复存在,“大……大半夜的有人拍你后背,你不怕啊。”
夏栀子的目光突然一变,阴测测地露出一口白牙,语气森幽,“居然……被你识破了啊。”
傅一周尖叫一声就要往后跑,没想到脚下被一丛枯草一绊往后摔了个屁股蹲。
一米九三的大个子,看着怪滑稽的。夏栀子笑得前仰后合,连忙去拉他,“好啦好啦,我是夏栀子,我是人啦。”
傅一周胆子居然这么小。
她的声音像是碎琉璃片碰撞的清响,爽朗又清脆,一下子驱散了他心头的恐惧。
傅一周坐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气才平复了过来,看到了她蹲在他面前笑得前仰后合不可遏制的样子,咬着牙道,“我记住你了!”
“诶呀我不是故意的嘛。”夏栀子走过来,虽然这么高高大大,没想到这么胆小,她想到了寝室里怕黑怕鬼,每次上厕所都要找人结伴的阿颜,顿时心里爱怜不尽,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啊。”
傅一周打掉她的手,心中愤愤,伸手就去呵她的腰间。夏栀子怕痒,她和傅一言玩闹时,傅一言就总是去呵她的腋下,不知道傅一周是怎么知道的。虽然冬衣厚重,但她下意识地就觉得害怕,连忙尖叫着往后缩,“我错啦!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傅一周追上去掐着她的腰,夏栀子就往后倒下去,也不顾地上都是尘泥,奋力挣扎着。傅一周感觉她就像一尾砧板上的鱼一样滑来滑去,奋力求生。
她手里的那捧芦花在半空中摇晃出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芦絮,像是纷纷扬扬的初雪。
她还扯着嗓子喊,“大爷放过民女吧!”一副活脱脱被恶霸玷污的不屈良家少女的样子,实在是叫他下不了手。
他狠狠地出了口气,把她拎了起来,“你也不嫌地上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