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夕,柳知夏收到了袁府那边老爷子的邀请,请他去城中水墨居赏画品茶。
听得袁府下人来报的时候,柳知夏脸上闪过瞬间意外,随即恢复平静。
彼时傅玉筝正在收拾客厅里毛豆练字的纸笔,“水墨居在城中挺出名的,是一家画廊,挂的大多是名家字画,当中亦有寒门学子以字画出售作养家糊口之用。可以去看看,很多精品。”
“这个你也知道?”柳知夏揶揄。
“自然知道了,我小时候虽然日子艰辛,但是也是京城长大的,对京城比你熟。你平日里除了不得不去的应酬,下了朝都是直接回家,只怕现在京城有多少景点有多少名铺子你都不清楚呢。”
“那以后需得夫人多指教了。”
“好说,只要夫君需要。”
“时时需要。”
毛豆双手撑着小脑袋,眉毛压得低低的翻白眼,爹爹现在下朝,除了扔几本字帖让他练字之外,基本上就不管他了。
总是缠着娘亲说话,真烦人。
依旧是午后未时,柳知夏如约而至。
到的时候袁老已经在水墨居里赏字画了,撑着根拐棍,眯着眼睛仰着头,费力的看着面前一张张字画。
老态龙钟。
他身边跟着几个人,应该是水墨居的掌柜跟活计,战战兢兢一脸紧张。
柳知夏晒然,这些人是怕袁老一个走不稳摔了或者磕了碰了,水墨居承担不起责任吧。
“袁老,你这般出来,是在为难人。”
走过去,对袁老笑道。
“怎么为难人?你们都以为老夫老了,磕一下碰一下人就得没了?老夫脑子还清醒,走得动,不用你们看着。要真有什么事,与你们无关,老夫说的。”袁老放话,回头环了眼身边的人,“都走都走。他来了,我旁边有人看着了,不用你们碍事。”
前一句还说与人无关,下一句就把自己的责任堆到别人头上,柳知夏颇有啼笑皆非之感。
而水墨居掌柜等对此却是极欢喜的,走得时候脚步轻快,好像搬掉了肩膀上的大包袱。
“你过来,扶老夫一把,年纪确实大了,不服老不行,在外人面前还能撑一撑面子,在你面前就不必了。你心里门儿清。”袁老招手,示意柳知夏过去扶他,两人顺着画廊慢慢走下去。
或许是额外打了招呼,此时画廊里除了他们两,并无第三人。整个画廊里清净的很。
“老夫知道你是个聪明通透的,这次为什么叫你出来,原因你肯定也猜到了,老夫便不跟你绕圈子。自从西凉谈判过后,你就再没去我府上,是为了避嫌吧?”
老者开门见山,柳知夏也不装模作样,点头,“是,如此对大家都好。”
袁老叹息,“你说你爹娘怎么生的你?那么出色做什么?你若是平庸一些,也不会如此招蜂引蝶,给老夫我整了多少事?”
他这次把人邀出来,老脸上都臊得慌。
一辈子光明磊落,临老的时候来栽个跟头。
真的是老了啊,心软了,开始有些拎不清了。
对于老者调侃式的指控,柳知夏只笑笑,没有回答。
人的自控力源于自我本身,自己无法自控,却怨则别人太过优秀导致自己抵挡不了诱惑,是本末倒置。
是自己给自己的行为,找出的借口。
袁老也知道自己是在找由头推搪,“哎,怎么能怪你呢,不能怪你,你要是不够优秀,也入不了老夫的眼。不过,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袁老清明了一辈子,傲立三朝,看人应该不会看走眼才是。我的性子,袁老定然已了解十之七八。”
“我袁老爷子攒下大半甲子的基业,潜藏的人脉可是你想象不到的,能带给你的好处也是你想象不到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或许韵儿有跟柳夫人和平共处的机会?”
“不考虑。没有袁老的人脉,只要我想,日后我的成就未必会低于袁老。”
袁老沉默,好一会之后才轻哼,“大言不惭的小子,行吧,老夫要是还没死,老夫就睁眼看着,看你能爬多高。”
“袁老且拭目以待。”
老头儿拐杖往前指了指,“陪我看画,好长时间没来了,多了好些不认识的人,看着眼生,画却还不错。”
有关袁韵巧的话题,在这里止住了,老爷子之后也没有再提起,对柳知夏一如既往,没有因为这次被拒产生半点隔阂。
反而,心里对这个平步青云的年轻人更加另眼相看。
最开始的时候,柳知夏是以三甲及第的姿态闯入他眼中,这个成绩虽然不错,以前却也不是没人到得过,是以不算稀罕,及后柳知夏一步步往上爬,背后少不得有南陵王的影子,袁老便看淡了。
再之后,再一次正式正眼看待这个年轻人,是跟他一块成为皇上辅臣,接触过,知道了这人身上的真材实料以及不卑不亢的风骨,袁老才真正考试改观。
确实是朝中年轻一辈里少有的人才。
而比之他的才华,袁老更欣赏的是他的品性。
品性才是一个人的基骨。
能不为权势所惑,不被万花所迷,坚守本心坚定不移者,仅凭这一点,已是常人所不及。
可惜啊,他袁家没福气。
他们家小孙女,没福气。
这都是命运既定的,谁叫他们没能赶早呢?
人已经邀过了,谈也谈过了,之余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他对韵儿的请求也有了交代。
以后的事情不管啦,管不动了,会有什么样的造化,由着年轻人自己折腾去吧。
得知袁老邀了柳知夏谈话,袁韵巧一整日里便呆在府中哪儿都没去,心焦的瞪着消息。
袁老回来的时候是近傍晚了,只给了她一句话,“没指望,回头是岸。”
话说完老爷子就回花厅躺椅打盹去了。
袁韵巧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傅玉筝这边,对柳知夏那次超虎门赴约,谈的什么事情并未问及。
柳知夏也没有跟他提起。
夫妻两之间有种自然的默契,一方不问,不方不提,那么这件事情,无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