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毅住的地方紧挨祠堂,宅院也不大,一踏进宅院就能闻到淡淡的香火味,而这些香火味并不全是从祠堂那儿传来的,还有院内那间并不大的佛堂。
很让人惊奇,戎马一生的老爷子在居然会信佛。
不过这个佛堂有点奇怪,两阶高低不同的台座上放着两尊雕像,最下面那个,是一尊盘坐念经的佛,但是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普通的年轻和尚,因为他身上没有袈裟,只有一件普通的僧袍,并且很破烂,破烂到左胸的整片胸膛都露了出来。
但是,他就是佛,无量山诸寺供奉的佛,是万佛法典上记录的最后一位佛,和万佛法典上记录的佛不一样的是,他是存在于世的佛,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佛。但是这位佛从不认为自己是佛,迄今为止,他已经转世了八十次,每一世死之前,他都会回到无量山圆寂,再次转世时,他留下的肉身便会迅速枯萎,否则根本没人知道这位与众不同的佛还存活着。而这尊雕像是和尚第一世的样子,那一世,和尚枯坐地狱十八海,二百余年纹丝不动的在最凶险的地方诵经渡化恶灵
所以,这个每一世或惊动神州,或默默无名的佛,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什么,为什么不肯证道成佛。总之,无量山在和尚第三十六世时,于万佛法典里写上了他的名字,唤作往生佛。
二十年前,时隔一百年,无量山往生洞里,一具栩栩如生的身体枯萎了,活佛第八十一次转世了。
在这尊活佛的后面一阶台座,还放着一尊雕像,这具雕像是一个普通的兵俑,不过没有脸。但是在它腰带上悬挂着一枚名牌,名牌上刻着一个沈字。
没错,这个兵俑代表了老爷子那些埋骨他乡,或者至今不知死在哪里,也找不到尸体的沈家军。
之所以供奉这尊往生佛,是因为曾经有个无量山的和尚说,往生佛能让那些死在他乡的亡魂得到超度,并在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所以沈老爷子早晚都会来供奉,他不会念经,也不知道每天独自一个人在里面时说了些什么,想了写什么。就连大清早沈平安前来请安,沈老爷子也只是说声知道了,然后沈平安就习惯的转身离去,心中也无奈的很。整个沈家,只要安公子没有闹出什么事,老爷子是绝对不会见他的。
昨晚,沈平安很晚才睡,但是却很早就起来,还精神满满,对此沈平安归功于化龙池,也愈发急着见凌霄大兄弟。
让安公子高兴的是,早上姜武夫已经告诉他,经过昨晚很“温柔”的邀请,加以最后带上沈三叔的话,凌霄大兄弟很“高兴”的答应了,但是到时候需要安公子亲自到忘乡居门外接马车。
不过,安公子不知道的是,他的凌霄大兄弟并不知道喝酒的地方在忘乡居,否则以凌霄大兄弟的脾气,是断然不会去的。
拿着沈定西大清早就让家仆送来的信物,一把折扇,一把沈定西很久都没用过的折扇,折扇只有一面题了沈定西写的四个字。
四海升平。
走出王府,安公子直奔城西而去,那里住着的多是清幽之人,并且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太阴宫,也在城西。
路过唐老探花的旧宅时,沈平安不禁停下了脚步。
唐树人入土后,沈定西就派人守在了这里,一是防止心胸并不宽广的二皇子拿旧宅泄愤,二是也想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
现在,有个衣着整齐的老者和守旧宅的王府家仆吵架,沈平安一脸疑惑地走过去,没等听清楚老者为什么吵着要进去,就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家仆看上沈平安后,恭敬道:“孙少爷。”
老者转身看了看沈平安,问道:“你就是沈平安?”
“大胆,竟敢直呼孙少爷名字,朝内大臣见了我们家孙少爷都要叫声安公子!你……”
没等家仆说完,沈平安就抬手示意打住,那家仆不满的看老人一眼,后退一步,心想小四怎么还没带人来?
沈平安估计老者和唐老哥是朋友,但是又没见过老者,平静道:“我就是沈平安,敢问老人家为什么要进唐老哥的宅院里。”
老者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平安,微微点头道:“不错,没有用‘闯’字,你是真的把老唐的朋友当成你的朋友。老夫姓李,单名一个贤字,不知道老唐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沈平安听了一愣,随之脱口道:“你就是李贤?金口断言的李贤?”
话一出,沈平安忽然作揖恭敬拜道:“晚辈沈平安见过李凤雏。”
在沈定西掌帅拿下西垒壁那年,太阴宫有这么一句话。
龙攀登云沈定西,策无遗算定江山。
但是,在沈定西带上龙攀登云冠之前,有一句是。
凤雏李贤金口断,齐肩先前平李安。
没错,李贤正是刘楚王朝开国谋士李安的后代,也是唐树人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惜唐树人死时,这位曾在太阴宫带上了凤雏簪的老人隐居于一个小镇上,平日里都是和唐树人书信往来。
得知唐树人死后,李贤便匆匆忙忙的赶来了,现在还不知道老唐葬在哪里,他伸手扶起沈平安,轻笑道:“既然老唐把你视作忘年之交,你也别晚辈自称了,你怎么叫老唐,就怎么叫我。”
沈平安没点头答应,也没有作声,以前他可没少听唐老哥提起这位比肩国士李安的凤雏簪,唐树人可很清楚的说过,李贤差的就是那顶发冠,不是龙攀登云冠胜似龙攀登云冠,才华上,李贤比一般的凤雏簪高多了。
“平安,你带我进去可好?”李贤转身看着大门上的牌匾,毫不生分地叹气说道,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沈平安点了点头,走上前推开大门,然后请李贤入门,跟着距离李贤三步的距离走在后面。
李贤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绕着前院走了一圈。
“这棵梅花树才种下时差点儿没活成,还是我想法子让它活下来的,当时离开齐天城时,它正好开花,好像要报答我这个救命恩人似的。”
“这张石桌还是摆在这里,当年只要不下雨,老唐就会在这里作画,我就给他磨墨,有一次我偷偷将墨汁倒进酒杯里,他一口喝下去,浑然不知,还满嘴漆黑的问我这幅画如何,那时候老唐的画就小有名气了。”
“这个狗窝里以前有一条大黄狗,只要老唐出去买酒回来,就一定会给它买肉骨头,可听话了。”
……
等走进屋里,李贤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沈平安也不禁神伤。
李贤老泪纵横地哭道:“唐树人,你不是说等我回来就给我画一副画吗?现在我回来了,你到是给我画啊。”
沈平安想了想了,走向内堂,片刻后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卷画。
走到李贤身边弯腰将画递给李贤身边,小声道:“唐老哥十年前封笔之前就已经画好了,他说估计你不会回来了,但是还是盼望着你回来,又怕你真回来了,到时候已经没法提笔画画了。”
李贤听了,急忙结果画卷打开一看。
画卷上,飞雪连天,一个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连挥手再见都是背对着的,而另外一个人却站在大门口拱手相送,一支梅花也探在门口送恩人。
画卷一旁落笔,飞雪傲梅送李贤。
下一刻,李贤一把丢掉画卷,大哭道:“你以为这样就了无遗憾了?我才不要相送图,我要相迎图!唐树人,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