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与江玄彻此行并不是游山玩水,因此两人在路上几乎没有怎么停留,除了给马饮水,歇歇脚吃些干粮之外,两人整整在官道上昼夜奔马,风餐露宿了几日,才在某日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江城投宿。
两人到城门口时,城门都快关了。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查看了两人递出的关牒。
为行路方便,林宁早已换成男装打扮,为防风沙头面都裹了布巾,两人的关牒当然也是伪造的。迎着士兵的目光,林宁将面巾稍微向下拉了一些,傍晚天色昏暗士兵也没看清,见两人态度良好,便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去了城,家家户户都已掌了灯。林宁原本打算住客栈,但江玄彻却带着她,在江城中街头巷尾绕了好大一圈,最终来到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外。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江玄彻规律的敲击木板门,重复了三次。院内方才有沉缓的步音传来,院门在林宁面前“吱呀”一声打开,门内站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太太。
江玄彻和老太太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半晌,老太太沉缓的向门边挪了挪,让出门口。
林宁牵着马小心的进了门,门太低矮,马差点进不来。待将马安稳的拴在院内,林宁方才环视四周。
这院子看着其貌不扬,但竟设了一个马棚,院内收拾的井井有条,看起来就是平常居家过日子的人家。
老太太引着林宁和江玄彻进了内室,两人看了一圈之后各自住了东西厢房,沐浴洗漱,总算将一身风尘洗去。
晚膳很是俭朴,但对于一路上都只吃干粮喝凉水的两人来说,已经不啻于山珍海味。
饭饱,收拾停当,老太太端着餐盘退出正房,江玄彻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地图铺在案上,指着一路地形对林宁说道:
“从江城开始就要走水路了,自江城至枫林渡大概需要五日时间,咱们尽量找商船,可以将马也拉上船就再好不过了。”
江玄彻的手指点点枫林渡,道:“过了枫林渡之后,再无水路可走。且兖州境内地面颇不平靖,多有山贼强盗拦路,咱们可能要走小道,或者混入有大队武装保护的大商队方才安全。”
林宁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兖州刺史是宗室子弟吧?我记得是平昌元年时开国骠骑大将军余家断了最后一门血脉,萧子澜便将兖州收回,派了族叔担任刺史。唔……应该是萧文璋。”
江玄彻轻笑一声,向窗边望了一眼,道:“你不加避讳的这么说,应该早就看出来这阿婆是聋哑之人了吧。”
林宁没答言,只是仔细的看着案上的地图。
江玄彻便又道:“萧文璋之父本为乡野村夫,萧氏称帝一朝鸡犬升天才封了侯爵,久贫乍富之下将萧文璋养的纸醉金迷不思进取,如今年纪大了,虽封兖州刺史,但竟夜夜笙歌,只要廪丘不被攻陷,半点不管兖州地面变成了什么样子。真是,呵。”
“宗室子弟多半都是如此,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宁轻叹一声,回想了一下这百年来这片大陆的风起云涌。从那个强盛的统一王朝一朝崩盘开始,这片大陆便陷入了无限的纷争,各路诸侯杀红了眼抢地盘,人人可以当皇帝,没有任何正统可言。
后来五国鼎立,萧氏篡前朝之位而立国,经先帝一朝,将另两国吞并,如今形成三国形势。
经历了百年的大乱斗,对于“正统”“顺应天命”一类的事情,已经基本没人信了,若不是如此,萧家这样低微的出身也绝不可能称王称帝。
如苏、江两家这样能在百年战乱中存活下来的大世家,本都是明哲保身,只扫自家门前雪的。反正这江山只要不是外族来坐,中土不管是哪家坐了皇位,都必然只能对世家礼遇有加。
可先帝实在是贤明之主,两家家主被说动出山,自此就陷入了朝堂之争。若天下承平也罢,出将入相不失为光宗耀祖的途径。
但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两家不得不反,反起来也毫无心理负担。林宁与江玄彻自然对皇室毫无敬重之心,就凭萧子澜做的那些事情,林宁杀他一百次都不会有丝毫不忍。
若只有苏霓裳之事,也不至两家决然的走这一步,但这背后透露的信息非常危险,萧子澜跟先帝不同,他并不依仗世家的治国之能,而是非常忌惮世家手中的地盘和兵权。
萧子澜想对世家动手的心简直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竟毫不遮掩。林宁甚至怀疑,强娶苏霓裳之事,也都只是对世家动手的前奏。
萧子澜以此事试探世家的底线,他深知苏家嫡女不屑嫁皇家,定要嫁予同是世家的门第。因此故意以皇权强压,逼迫世家,就是为了试探苏、江两家的容忍度底线在哪里。见两家十年间都没反抗,江玄明还被他发配到了幽州边境,他便得意了起来,近来愈发原形毕露了。
“一路行来我只觉得,这中土越来越不安定了。天灾人祸,流民四起,路有饿殍,田无菽粟。安定不过十余年,就又要陷入战火之中,这对百姓来说,真是无比残忍。”林宁的指尖抚过地图上的山川河流,目含沉肃。
更讽刺的是,让这片土地上大部分生灵民不聊生的战火,都是源于王侯将相的私欲。然而身在其中的王侯将相又何尝自由,这真让人无可奈何。
江玄彻看着林宁的表情,将目光也投向了这幅描绘细致的地图,道:
“自小我便不喜朝堂,觉得尔虞我诈争夺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因此更爱江湖高远。小时候便独自离家,寄情山川,仗剑纵横,快意恩仇,多么逍遥。”
江玄彻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壶酒,拿起茶盏给林宁斟了一杯,便自斟自饮起来。
“可待的久了,便觉得江湖也有江湖的勾心斗角,争来争去不过是名利,哪里也没有真正的逍遥。”
林宁一笑,道:“是呀,究竟什么才是大自在。乡野村夫有乡野村夫的不得已,王侯将相也有王侯将相的不自由,人人都身在局中,人人都不得解脱。”
“所以你想要的是大自在?”江玄彻抬眼看来,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