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亲自托人送走了夫人和二个儿子,杨友良日日都奔走在城门和各府衙之间,一副要把建州城武装到牙齿的架势。
因他不辞辛苦,不论巨细,事事都肯亲身向前,各司各属的大小官吏士卒也都不敢马虎,不过个把月,钱流水般地花出去,但整个建州可也算是铜墙铁壁。
每日,杨友良都来向终于“病愈”但却仍然“不适”的刺史大人汇报他的工作,刺史王大人见了这副景象,虽然心痛钱花的精光,但对杨友良的布署十分满意,钱本来就是要花的嘛,既然是用来保命,当然还是花的值得的了。
时值仲夏,不知是谁家的一条土狗,懒懒的趴在刺史大人府衙前大道旁的一个卖着混饨的毡棚下,它吐着条舌头,正午的阳光令它昏昏沉沉地正欲睡去。
突然,它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了一样,上半身弹了起来,朝着大路来处看去,那里只有熙熙攘攘往来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可疑,它的狗眼里透出迷惑的神情来,却仍是定定的望着,似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人群有些慌乱起来,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夹着一个哄亮而有些嘶哑的声音一路由远而近:“闪开,闪开,紧急军情~~~”
不知是因为怕被马撞还是因为怕了耽搁了军情的罪名,人们就象受到了一条大鞭的驱赶般向路的两旁避去,一时间路上的人忙乱起来。
那狗儿见到一匹高大的花脖马,载了个头阔沿红樱帽,身穿青蓝短靠衫的一个传令小校打扮的人,由远处穿过人流狂奔而来,马上的人并不因街上人多对马的速度有所控制,直奔到了府衙大门前,才长长地吁了一声,猛的用力一勒马的缰绳。
那马儿突然接到主人停止的命令,眼见来不及刹住,一声嘶鸣,四支蹄儿使力一踏,前蹄竟高高跃了起来,只蹄儿在空中乱踢,马身就凭了后蹄在地上又朝前哒哒哒地冲了二三步方才止住向前的冲势。
那小校不等马而停住,竟直接从马背上脱蹬离鞍,一个后空翻,就跃了下来,稳稳地钉在了地上。他身子一挺,立了起来,也不顾那匹气喘如虹的健马,朝刺史府大门里直冲了进去。
门上的差人见惯了,知道这是步司马营下传令小校,无一人敢上前拦阻,只见他轻车熟路地飞跑,嘴里喊到:“军情!军情!”
堂上,刺史王大人正在听着杨友良报着流水帐,昏昏欲睡。
这杨友良总是这个时候来说这些事——无耐,其它时间,杨友良都要去巡城查防,这种时候,难得他肯全力以赴,自已倒是轻松不少,王大人也就不好怪他扰自己的午睡,勉强的支撑着一瞌一瞌的眼皮子。
一声声的“军情”把堂上正有些不耐的王大人给吵醒,他抬手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朝门外问道:“人来,是什么事?”
马上从门外进了个及膝的褐布长衫,头戴软幞的小吏来,他唱了个诺道:“禀大人,是步左军大人营下小校有军情来报。”
王大人一下子就没了睡意,当即大声道:“快传!”
那已经站在门外的小校听到,也不等那小吏出来唤,一抬脚便进了大堂,只走了二步,单膝抱拳一跪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灰灰的令牌来向上一献道:“大人,奉步帅之令,我军斥候探得,宋人不义,偷练水军,造战船,正蠢蠢欲动,吴越大军已破西府,向我建州而来,步帅请大人早做准备。”
刺史王大人听了不由得身子一紧,眉梢鬓脚鼻尖当即毫不顾忌的淌下层层虚汗来,一张胖胖的圆脸涨的通红,他两只手死死地抓着坐椅那雕着个鹤首的扶手,仿佛只要一松开,他就会软倒下去一样。
杨友良见了刺史大人的样子,心中不由哧鼻不已,却装做受惊的模样,两眼一翻,当即就晕了过去……
烽火雄雄,狼烟滚滚,建州城四门紧闭。一时间剑拔弩张,家家掩门闭户,气氛极是压抑。往日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竟然连一声犬吠都难得听到,人们心头都压着一块重重的大石,默默的等待着……
刺史王大人又“病了”,于是城中的将士们看见一脸病容的杨友良随着城守大人到城头来慰问和激励军士。
人们都在传说,他为了备战布防之事早已经累得心力憔悴,不日前竟然还在刺史大人衙门里累得晕了过去,义济堂的老大夫看过,连扎了二针才醒过来。当天便又和将军们一起巡城督战了。
这话虽然不知是从谁开始说起的,但传得相当快,以至于每当人们见到杨大人,都会投之以敬佩的目光,同时在心里对刺史大人吐上几口唾沫。
时间过得飞快,各种不利的消息纷至而来,转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建州象一个庞然巨龟,静静地立在浓浓的夜幕下。
建州城外二十多里处的一座丘陵,丘陵后有一条潺潺而流的涧水,丘陵前后依势扎着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帐。营门上挑着长长的两串气死风灯,苍白的灯光透着萧然杀气。
营盘中除了巡营军士的脚步声,军士与军士相遇时,双方对口令的声音和伤兵营里不时传出的阵阵哀嚎声之外,听不见其它的动静。
山顶上一个大大的营帐,帐外立着一根高高的大旗,旗杆足有一个壮汉的胳膊粗细。没有风,杆顶的大旗夜色里垂着,叫人看不见上面的旗号。帐内,一个顶盔冠甲的红袍将军正独自在灯火下看着建州的舆图,良久,他才沉沉的叹了口气,直了直身子,站了起来。
为了配合宋军攻打金陵,户九飞做为吴越威虎军右军检校,成为了这次攻打西府和建州的主帅。
他偷袭西府,一举得手。以有心攻无备,迅速地拿下西府来也原在他的意料之中,之后他只是稍做修整,便带着人,马不停蹄的赶往建州,没想到建州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做好了抵御的准备。
虽然知道建州不可能象西府那样一战而克,但户九飞也没想到这建州城居然是块这样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他当然不知道,建州早在二个月以前就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
他走出大帐,看见远处那守得象个铁桶样的建州城,户九飞摇了摇头。今天是第十八天了,为了拖住建州城的兵马,不让他们去救援金陵,前几天他只是让人试探性的攻了几次,对方调度很是从容,看来没少准备,不过也看出来,对方根本就没有驰援金陵的打算,迟则生变,他也就不愿再拖下去。
于是今日他亲自督阵,让将士们奋力冲锋,打算强攻建州,也好早日立功回师。白天里,那些高大的攻城车,密急的连弩,震天的鼓声、喊杀声和一排排如芥草倒下士兵,他不由的阵阵心疼。
慈不掌兵,户九飞的心疼的并非是这些兵卒的性命,而是因为这支为数不过七八万的人马,是他辛苦了十几年才攒下的家底,如果他不惜一切代价,建州当然是守不住的,可是他实在不愿意白白的做了宋人的马前卒,炮下灰,再说宋人也只是要求吴越军扼住南方前往金陵的援军,并不一定要自己攻城掠寨,只要建州的兵马不向金陵驰援,自己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看着漫山的营盘中灯火星星点点,户九飞决定对建州只围不攻,静等金陵的消息。
战争总是残酷的,城墙下满是残肢断臂。墙脚下,或从城墙上跌落的唐兵,或被唐军的箭弩或刀枪射杀的吴越军的尸体交相叠错,夜色里已经分不出谁是谁来。一些中了火箭的棚架、木盾尚未燃尽,散了一地,仍然不急不慢烧着,空气中混杂着硝烟和浓浓的血腥气。
这时建州的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隙,从缝隙里钻出了一个约莫五六百人的队伍,队伍中还夹着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平板驴车。
他们仿佛幽灵一般,往来穿梭在这个堆满尸体的人间地狱之间,把一个个的尸体按阵营所属抬放在不同的板车上,搬动时偶尔遇到了一两个伤重却不曾断气还在呻吟的声音,也一语不发,直接在那声音的脖子上补上一刀。
步忠信正站在城头高处,向远处吴越军的大营瞭望。他奉命带人打扫战场,虽然吴越军已经暂时退却,他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惕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吴越军钻了空子。
围城已经十几天了,可是建州城只受到吴越军的几次不痛不痒的攻击后,象样的强攻,只有一次。本以为这攻守之间的架势就要拉开,结果却是:那一次攻城之后,吴越军再没了动静。步忠信不解,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情去细想,他现在只想知道吴越军到底在想些什么。
建州城被围,与外界完全地断了联系,连鸟儿都飞不进来一只,更别说是金陵的消息。建州本身也有如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有倾覆的可能。城里的气氛也愈加的沉重了,没人知道,下一次攻击,什么时候到来。
杨友良正在城下的兵洞里安抚伤兵,做着督察伤兵的医治包扎和兵员的补充工作。白天吴越军的攻击虽然无功,但是城中的守军也有一定的伤亡,这与自己的计划有所出入,虽然知道吴越军会来,但至少应该是宋人与吴越的联军,没想到来的只有吴越军,看来要做好改变计划的准备了。
看着面前的这个年不及二十岁却身中三箭的伤兵,杨友良不禁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长的和恭儿真象。他默然无语地亲自走到这孩子身边,蹲下身,捧起大夫用来帮伤员洗伤口的热水盆,那盆中混着从这孩子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因而已是红色的了。杨友良棒着这盆,眼睛湿润地看着这个孩子,一直到大夫将这孩子的伤口全都处理完也一语未发。
那个伤兵早就认得这人是建州的知府杨大人,见他亲自为自己端着那洗伤口的水盆,不由得心中激动,大夫包扎完他的伤口后,杨友良伸出一支手来,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抚摸了几下,这个孩子便不由自主的流出了感激的泪水来。
杨友良见他这样,又从怀里取了自己的手帕出来,亲自为他擦去了眼泪,轻轻地冲他一笑道:“取了媳妇没?”那孩子点了点头。杨友良又和煦地一笑道:“那就是大丈夫了,不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们定然能把吴越军杀的大败而归。”
那孩子听了,强忍着眼泪,又坚定的点了点头,大声道:“是,大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们定能将吴越杀的大败而回。”
周围的伤兵和那些来护理的大夫以及百姓们见了这情景,也不由的热血沸腾,纷纷喊了起来。不多时,城中的士气便又随着这个故事的传扬而激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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