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霾,云低风紧,眼看着随时都能飘起雪花来。w√w w√.时光匆促,秋已尽,冬已临。白云苍狗,世事如梦,往昔一切已成云烟,物是,而人已非。
华山——正是西岳华山。
自古华山一条道,华山之险,险绝天下。而西岳侠气,从来都令武林中人折倒,无不视之为朝圣之地,若有机缘到得一次华山,又有哪一个不是抱着缅怀敬仰之情呢?
历数武林中大事,近百年来就数二十年前的华山大决战最是惊心动魄,甚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够在山壑草丛间偶然现几块碎骨,或是一截折断的兵器,足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与残酷。
如今,当年人大多已化为了尘土,兵器也已经朽烂,但这一战的影响力却仍然是巨大的,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一切,固然西域魔教中人多半葬身于绝壁险崖,永远不得回归故土,中原乃至江南,也因此一役凭空多了无数孤儿寡母。
武林正道胜则胜矣,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极其惨重的。
二十年前的情形,难道真要重新上演了么?
青柯坪东,千尺幢下,回心石前,魔教主一身黑衣飘飞,默然伫立良久,抚今追昔,孤傲的她也不禁感到万般落寞与凄凉。二十年光阴匆促,人生苦短犹如白驹过隙,原本只不过一瞬间,又有多少青春年华可供任意挥霍?而她,却连这极其短暂的韶华岁月都被葬送了。
就为了这一场劫难,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永远不得安宁,武林中人对魔教耿耿于怀,恨之入骨,虽然这些年不在江湖中出现,却仍然背负了这么些的骂名,这是何等的屈辱。如今迫不得已现身江湖,又遭到天下人同仇敌忾追杀不休,委屈之极却又百口莫辩,更加令人无可奈何,只能无语问天,缘何对她这般不公了。
追根究底,仍然是人性中最卑劣的**惹出的祸端。但纵然野心大过天地,权势盖过鬼神,身死之后,也不过就是和别人一样化作一坯黄土,又去争个什么,算计个什么呢?
倘若她的兄长,昔年的魔教主能够在这回心石之前仔细想上一想,会不会就此回心转意,悬崖勒马?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换来这身后的千古骂名,也就不会连累教众,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受千夫所指了。
长长地一声叹息,魔教主轻轻摇头。这世界上确实有人想不开看不透,也叫无奈。不过,她原本是想隐居西域与世无争地过完这一辈子的,却最后冉冉不得不四处奔波劳累,卷入这纠缠不清的种种是非曲直,不得耳根清净,怎不令她感到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真的想就这么甩手不理会身外一切烦恼事,尽快赶回西域去休养生息,但叛教的金如月尚未伏法,昔年的魔教副教主,如今的杀手门主又放出话来,要作个彻底的了结,她又如何能够虎头蛇尾,草草收场,惹天下人耻笑了?
所以才率教众赶来华山,势必要有个结果,才能罢休。
“教主,这里风大,你还是在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会儿吧。”执法使洛娃在她身后站着也好久了,这时候忍不住出声提醒,连日来奔波,教主可没少受累,“一月之期已到,整个武林都已闻风而动,想来杀手门主不会爽约,我们这几天也不会白等的,眼看大战在即,教主更应该好好保存体力才对。”
魔教主不答话,只是侧耳细听,风中隐约传来了兵铁之声,她叹了口气才说:“恐怕又有人来跟我们罗嗦,罢了,我们就先避一避吧。往上走。”
洛娃一撇嘴:“那帮武林中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总是不肯相信我们也就罢了,偏还一见面就纠缠个不休,而近来华山方圆不下百里地,撞来撞去的都是那些人,真是避之不及,见之厌烦。”
魔教主瞥了她一眼,淡淡说:“怕也有几个是肯定不讨厌,还挺讨喜的,别人不去说,就你天天想着念着的那一个,就该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好了,是不是?”
洛娃被教主说得红了脸,悄悄一吐舌头不敢接茬,挥手下令教众随教主往山上走,可脑子里却不期然地又浮现那人的身影,真个是撇也撇不下,放也放不开啊。
越往上走山势越是险峻,幸好众人都有不差的武功根基,才不至于失足受伤,不过走得实在不快。行不上十数丈,忽然听见好一阵嘈杂之声传来,另有衣袂破风之声间杂其中,看来正有不少人在往这边赶过来。
洛娃她们当然难免紧张,一起看向魔教主。魔教主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站稳了脚根静观其变。须臾间,就听到有人在嘶声喊叫:“贼妖妇,还我女儿性命来!”
别的人或许辨不出这声音,魔教主听来却不陌生,正是桃花夫人宁巧嫣。听她大呼“还我女儿性命来”,魔教主先想到的不是司徒小千金,而是宁馨儿,不由全身一震,双足一点已然凌空扑了下去。
她动作奇快无比,下边来人度也不慢,转眼间就已经狭路相逢。魔教主但见眼前黄影闪动,不假思索就探手去抓,岂料那人并不好欺负,反应也快,闪避得也巧妙,让魔教主一招落空,她却身体一矮,反而钻到了魔教主的身后,不由分说起手就是一掌。
魔教主感觉脑后生风,连忙双掌向后横扫,同时拧腰踢腿,硬生生把身体扭了过来,两下里劲力相交,只震得旁边山泥簌簌而落,各人连退两步,才都站稳脚跟。
魔教主这才看清,原来面前的就是叛教而逃的黄衣大护法金如月。而跟着她过来的,大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少林方丈大师无相,七大门派掌门人等等也大都在,甚至无心和尚也在其列。
而金如月一看自己竟然撞在了魔教主手上,不由得暗暗叫一声:“苦啊!”
可魔教主这时候没心思理会她,一转身到了宁巧嫣跟前,就差捉着她的衣领问话了:“你刚才在喊些什么?是不是我的馨儿……”
话没问完,却听见宁巧嫣身后隔着几个人,有个声音娇怯地唤了她一声:“师父,馨儿在这里。”
魔教主的手微微一抖,目光扫过去,见到宁馨儿毫无伤,挤过挡着她的人向自己走来,顿时心里一松:“馨儿,原来你没有出事。”顿了一下她又说,“你既然身子不方便,又为什么不在家里休养,反而出来奔波受累?”
说着,目光转到宁巧嫣脸上时,就有了责怪之意。宁巧嫣红着眼睛把她推开了,说:“你好福气,馨儿敬爱你就像敬爱母亲一般,坚持要来帮你一把,可我呢?我的好女儿却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她已是悲愤难当,指着金如月咬牙切齿,“贼妖妇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把她千刀万剐,给小东西抵命。”足尖一点就要扑上去。
“慢着!”魔教主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住,“本教叛逆自有本教的教规处置,你要为女儿报仇,得等到我处置罢了,再轮着你动手。”
“闪开!”宁巧嫣用力甩手,哼了一声,“仇人就在眼前,我片刻都不想再等,我也不想和你作对,就看在馨儿的面上让你三分,不过这个妖妇却必得由我来处死。”
话音未落就一跃而上。
魔教主低叱一声,长袖飘起,几翻几卷,就尽数化解了宁巧嫣攻向金如月的招式,接着又轻轻一掌逼得宁巧嫣退后,说:“本教事务外人不得插手,这一条要我说过几遍才行?统统给我退开了去!”
这一句不单是冲着宁巧嫣,也包括了其他人在内,一时众皆哗然,有的就忍不住抽兵刃跃跃欲试。少林无嗔大师是出了名的暴烈脾气,更是一跳而起,喝道:“时至今日,你尚且要包庇教众为非作歹,竟然那还敢用这副语气与人说话,简直十恶不赦,确该天诛地灭。老衲就硬要管一管你魔教的内务,你又待怎么样?”
“阿弥陀佛!”魔教主还没有回答,无心和尚忍不住插上话来,“无嗔师弟,我苦口婆心屡屡以实情相告,魔教主确实是清白无辜的的可怜人,为什么你总是不愿相信呢?我佛慈悲,渡一切可渡之人,何不容她从容解决了教中大事,再讨论其他事情?你又何苦逼得她这么紧呢。”
无嗔大师大怒:“啊呸!你已经入了魔道,终究是要和这邪魔同流合污的了,我不和你说话,你走开点,省得污了我的眼。”
“师弟。”无相大师微微摇头,“嗔怒恶语,不可不诫,既然已出家修行,就不可言世俗之语,这点你需要谨记。魔教主果然是恶,自然逃脱不了天网,若并非奸恶之辈,你这般言语轻辱,岂非是给自己造孽?你且退下。”
无嗔被方丈师兄一通教训,不由烧红了脸,悻悻地站到了一边去。
宁巧嫣说:“还是方丈大师明白事理,我也不认为魔教主就是奸邪之人。不过,她不让人插手此事,这一条却是大大地不讲道理了。”
“娘。”宁馨儿说,“师父她就是这样的,嘴上说得很凶,其实心底很和善,你不要和她生气,还有各位前辈,也请你们不要和我师父为难……”
她一向老实,又一心里维护着师父,因此虽然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但也鼓起勇气开了口,但终究难免有几丝怯意,因此声音并不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