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极死在一场议事之后,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天意,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居然会平白无故地打下一道惊雷,这道从朗朗晴空直劈下来的雷电,将正站在殿前同一群大臣低声说话的南宫极当场劈得焦黑,像一段烧焦的朽木,滋滋冒着白气,再没有往日里威风凛凛的样子。
一个大活人被雷给劈死,这本就是瞒不住的事,再加上王宫内一些诸候国安进去的眼线,就是想将此事压下它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王宫的重重宫殿与高高的石砌围墙,闹出了满城的风雨。
中原之内的小诸候国待看形势,而像晋国这样的大诸候国就不一样了,是不是会再起战事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待在宫里的周朝等了好些时日,也没有等到一个诸候的来使,仅有一直跟着他的那几个公候跟着他一起日日愁眉苦脸。
几个人围在议事殿内商议了好几天,最后一个个走出来都是灰头土脸,脸色泛青,明眼的一看就知道,事情怕是要不好了。
南宫钰看着徒长了一寸长的指甲皱起了眉头,还是娇娇小小的个子,同南宫钥的长像如今也只有八分相似,还是一样美貌的小脸盘上起了一层浅浅的白毛。
她抬手将斜斜的云鬓理了理,一支黄金缠丝的垂珠发钗随着她手的动作轻轻摇动,明亮的大眼睛向上一抬,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宫奴轻声细语地道:“你过来。”
那宫奴脸色一白,双腿颤抖着往地上一跪:“夫人……”
南宫钰不满,白得不正常的脸上显出不耐之色,眼神中有狠戾之色。
一个站在她身后的宫奴走上前去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人拖了出来,一掌推在南宫钰面前。那个被推倒的小宫奴还想挣扎,一双利爪的长指甲从小宫奴的头顶直直地插了进去,像几把削铁如泥的刀。
血水中有白色的浅光一点点顺着指甲透入南宫钰的身体,那双利爪渐渐变短,又是一双青葱般的嫩手,脸上的白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回去。
地上的尸体同一般的死人没有两样,只是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投胎转世,但若是真有,这个倒在地上还温热着的女人是没有机会了。
看着娇小无害的南宫钰却是一宫之人的恶梦,就连那个贴人伺候她,虽说如今好似性命无忧,却又时时提心吊胆的女奴青怜,其实下狠手没有一点犹豫也是怕南宫钰等不及一个回头要了她的命。
青怜时时会想,要是能像南宫钰病重时一样,需得年生,个头,八字,方方面面都要与南宫钰相合才会被惦记上该多好,如今,只要是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她续生的养分,为她贡献上自己的魂魄。
在这宫里头,没有人能反抗,只是希望死的那个人是别人,永远也不要落到自己身上。
西王眼下所要面临的事仿佛影响不到这里,人人自危的同时也在心里头庆幸,要是这个王倒台了她们就可以趁乱逃走,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丧生在南宫钰的手下。
地上流了一地的红白之物,南宫钰眄视着青怜:“还不收拾了,一会儿王上过来了看到这里脏成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不轻不重听到耳中,还不待青莲开口再说,几个小宫女便着手开始收拾,芙蓉宫后那一座地宫中已填了不少的尸体,地宫透凉,却还是在打开石门时传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又怪异的味道。
同个人脸色刷白麻利的将事情做完,再回到芙蓉宫时地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了,只剩空气中还余留一下淡淡的血腥气。
眼下外面不太平,宫中也不太平,可不太平之后,周朝来南宫钰这一处却更勤了。倦鸟归巢,天色暗沉,天地间泛着冷意,周朝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了芙蓉宫中。
脸上是一言难尽的忧愁,挥手遣开随身的护卫与芙蓉宫中的女奴,伸手握住迎着他走过来的美人白净的玉手,露出关切之意:“今日可还好?”
南宫钰精心上了妆容的脸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了方才的惨白瘆人,脸上抹着胭脂,还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一眼看过去,比起南宫钥来,南宫钰娇小了许多,也多了一份楚楚动人的小女儿神态,低头一笑时带着娇羞与一丝轻愁:“今日还是老样子。”
周朝眉眼间的忧愁更甚,南宫钰偎进他的怀中,静默半晌,低低叹了一口气,声音柔柔的带着哭腔:“王上,妾身一点也不想再这样了……不想沾染血腥,太可怕了,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想就让自己死了算了,看着那些为我死去的人……我就,我就……”
没有听到周朝说话,她抬眼偷偷瞄了一眼,见周朝脸色阴郁,慌忙垂下眼皮拿出一条丝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一点也不想姐姐受伤害,我狠不下这个心,王上,还是让妾……让妾去死吧……”说完后无声垂泪,只有轻靠在周朝身上的那具娇弱身体在轻轻的颤动,告诉他这个小女子此时此刻的伤心欲绝。
一只手抚上了南宫钰的头发,动作轻柔,带着爱怜:“只有委屈她了,这件事你不要再过问也不要再说了,我自有打算。”
周朝的另一手轻轻把弄着南宫钰腰间的一块佩玉,洁白水润的玉佩上刻了一个“子”字,手在触到那一块玉佩时周朝目光坚定了下来,语气肯定道:“你放宽心,这件事我已经有了眉目,就算是错也是我错,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南宫钰的目光从周朝的那只手上移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声音里却依旧带着哭腔:“……我知道了……”几多的无奈从声音中传递出来,伴随着无声的抽泣让周朝收紧了圈着南宫钰的怀抱。
离王都几百里之外的曾国城外,南宫钥不想再去考虑南宫钰的事情了,那不是她能去插手的事,必竟眼下她还要逃命,但这件事让她心头不痛快,心情郁结着提不直情绪。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她喜欢的人,这份喜欢这么沉重又不能说出口,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运气真的不好,情窦初开之时所遇之人不淑,在懂得什么才是爱,哪样一个人才值得爱时,又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泽弘抬手点在她那两条粗眉毛上,语气里带着笑,不再说方才那些话题,语气也没有了方才说话时的凝重感:“你易这个容都化开了。”
南宫钥抿了抿嘴,抬手将两条粗眉毛扯了下来:“我这样子是不是丑得很新鲜?”说完自己都开始笑:“虞?忠文说我这个样子丑得新鲜。”
泽弘看了看她摊在手心里的那两根粗黑的眉毛,从怀中拿出两道眉毛放到她手中:“下次用这个,我不在你身边,估计你又要弄回原先那个样子了,你不是不满意那张脸吗,用这个会好上一些。”
南宫钥看了看泽弘,果断丢掉了那两条老宗师精心制作的眉毛,仰起一张笑脸:“谢谢。”
泽弘也笑:“跟我说这个。”
夜很黑,脚下踩硬了的冰雪映着天空中的一轮皎月,南宫钥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人看不清她,不再掩饰眼中的情感,心里头想着要是这个人心中的那个人消失了该多好,即便是她最后也不能同他在一起,可是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也是好的。
想完了又鄙视自己,可鄙视归鄙视,想还是要想的。她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也不把身上的雪花弄干净?”
看她拍了好一会儿,泽弘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月以来就没有再下过雪了,轻笑出声:“弄干净了吗?”
南宫钥又清了清嗓子,将手收了回来:“好了,干净了。”
看着她又变回以往的样子,泽弘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正要拿出什么东西时猛地一回头:“有人。”
盛柒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寂静的林地里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抬手一挥,十几枚梅花镖发出“嗖嗖”的声响,瞬间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同时,几十柄飞刀袭来,泽弘与盛柒抬手挥动手中长剑,发出的“当当”声一时不绝于耳,南宫钥被泽弘一把拉到怀中时还转着头四面去看,急切地问道:“哪里有人?”
那些练家子的走起路来声响小得几乎听不到,她实在是在这一片空阔中发现不了任何不同寻常之处,但此刻这不可预知的危机到底因何而起,又是因何而来她实在是闹不清楚。
揽着她转身体隐于林中,泽弘的声音还能保持着不徐不急:“凶器是冲着我和盛柒来的,却避着你,看来是有人要劫你。”
“劫我!?”南宫钥大吃一惊,顷刻就反应过来:“周朝的人。”
天空响起一枚响炮,散开许多橘色的光点,像一朵盛开在黑色幕布上的菊花,光点缓缓落下,刚刚亮了一瞬的天空复又归于黑暗,远处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
南宫钥这会听到身后的声响了,听起来人还不少,可是她心里很镇定,觉着身边这个男人就是她可以依靠,会给她安全的人。
泽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盛柒唤人来了,你放心,有我在。”
南宫钥双手抓紧泽弘斜襟的边缘,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我不怕。”
正说着话,泽弘右手一抬一落,身后传来一个不清晰的闷哼声,然后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这声音瞬间又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泽弘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进南宫钥的耳朵里,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近在咫尺的是她的家乡,可是一切从心头掠过却只剩下一片荒凉。
周朝找到她了,最终还是找到她了,可是现在她有机会活着,怎么可能让她甘心就擒,心里头的恨一点点漫上来,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