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的说完话,与双喜打个躬,这便急着下楼招呼客人去了。双喜微微有些纳闷,想着她这火急火燎的来找老板商量事儿,那老板难道是个千里眼,未见人,已知她急得什么事儿?
胡思一番,她也不敢再外头多待,胡乱整理了下衣衫,便推门进了屋。
屋里静谧,有淡淡的书页翻动声传来。
双喜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书案后头的那个男子。
他正在写字,凝神静气,一勾一画,全然沉浸其中,连双喜进门,他似乎全无察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今日不知是不是为了衬那身月白色外衫,那人只束了前半头乌发,剩下后半头随意披散下来,乖顺散落于肩头,背后。
随着笔尖着力,他手腕用力,头上垂落的青丝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两分。
那垂首低眉的模样,不消说,真正是一副世家公子样儿。
可双喜心焦如麻,再看他这作态,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个草包,还装什么书生呢?
双喜焦声喝一句:“赵一鸣,你为何在这里?掌柜的呢?”
话说完,那人却没应,全副心神依旧全部投入到了手中毛笔上,双喜一屁股坐在圆桌边锦凳上,抬手往面前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噜咕噜跟浇水似的一口气灌下去,喝完似乎还不够,又连着喝完三杯,这才解了暑气。
待喘够气,喝足水,她脸上总算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来,总算有了一丝人色。
赵一鸣依旧没搭理他,这片刻工夫,字已写好。
他慢慢搁下笔,待墨迹半干,终于舍得看双喜一眼。
瞅见他那墨迹样,与以往千万分不同,双喜早不耐烦了,眼角余光一闪,又看到他面前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铿锵有力,似乎与他传闻中的草包属性不搭,到底还是收了几分嘲笑的心思,抬眼与他相对。
一目清明,透着疑惑焦虑,一目沉敛,收了一派风流态。
双喜微微敛眉,想起小二在屋外说的话,不由道:“赵一鸣,你是掌柜?”
赵一鸣嘴角含笑,却并不答话,背着手转过书案,慢悠悠转到双喜这边,也择了个锦凳坐下,道:“公子我身份多着,不过就不告诉你!”
边说话,边为自个倒了杯茶水,却并不喝。
双喜差点儿又吐出一口老血。
她嚯一下站起身,气呼呼道:“那你自个喝茶吧,姐姐我还有事,没工夫陪你磨洋工!”
话说完,推开凳子就走了,赵一鸣也不留她,直到双喜过了屏风,半个脚都踏出了小花厅,屋里赵一鸣才淡淡的喊一嗓子:“李家大嫂可真够义气,一百多个鸭蛋,两文一个就都卖了,呵呵呵呵”
话未落,双喜就跟个小豹子一般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如个母夜叉,冲到赵一鸣跟前,抓住他胸口处衣衫,咬牙切齿道:“赵一鸣!是你抢了我的蛋?”
声音大的能掀翻屋顶!
赵一鸣被双喜一通拉扯,不得不站起身,然他人高腿长,这一站之下,反而让双喜得仰头看他,顿时让她出口的狠话少了七分气势去。
赵一鸣嘴角带着淡笑,慢悠悠道:“双喜姑娘说的什么话,公子我不是这夺人所好之人,要怪,只能怪李家嫂子见钱眼开!”
真是好一个颠倒黑白!
双喜眼珠子都红了,恶狠狠又道:“好,真好,那周家庄的呢?是哪个混蛋假报我的名字收了我的蛋!”
人要至贱,则无敌!
双喜没料到他居然是如此无耻之辈,只见赵一鸣突然笑了,握住了双喜紧揪住他衣衫的双手,俯身轻声在她耳侧道:“小爷我就是那个混蛋!”
淡淡熏香又起,双喜耳门子一阵发麻,却抵不住心里滔滔而来的怒火。
她后退两步,使劲儿甩开他的手。
他随了她的意,任她挣开。
双喜一得解脱,马上站得离这衣冠禽兽远些,咬着牙质问道:“你打什么算盘?鸭蛋与你何用?你是不是成心不让我过好日子?”
一连串质问丢出,双喜才喘了口气,心知他的算盘不再那些鸭蛋上,但想到如果这一次不与他说个明白,以后还得被他使绊子,双喜忍着心里的愤恨,连声又道:“赵一鸣,你日日山珍海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过过苦日子吧?”
她紧紧盯着他,赵一鸣难得没有冷脸,没有摆无赖本色,规规矩矩又坐下来,淡淡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赏析咽下口中酸涩,说道:“你知道穷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你过过两个月只啃黑面窝头,只吃能照镜子的稀汤米粥,连口咸菜都没有的日子不?”
说到这儿,双喜心酸不已,眼角泪珠子不知不觉掉下来,她胡乱擦了一把,不待赵一鸣言语,仰起头接着道:
“我与妹妹过过,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一门营生,眼见着就能不愁饭吃了,你为何这般害我?你家里绫罗绸被,华衣美食,你可知穷人家是什么光景?晚上老鼠成堆,一只接着一只,胆子大到敢爬到你被子上,你要睡熟了,说不得他们还能咬你一口!赵一鸣,我不想再过穷日子了,就算我求你,求你做做好事,发发慈悲,让我和妹妹舒坦几天可好?”
说到后来,双喜不觉哽咽,语气也越来越低,却透着声嘶力竭。
赵一鸣早已站了起来,蹙着眉,紧抿薄唇,慢慢靠近了她,他抬起手,似要抱她,却早被双喜察觉到他意图,双喜连着又后退两步,一气儿抵到了身后博古架前,彻底与他站远了,她又哽咽道:“你不需要可怜我,我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你只要不来碍着我,便好了”
不知是不是这番可怜姿态博得他同情之心,赵一鸣罕见的居然长叹口气,背手跺步几个来回后又坐了下来,轻声道:“对不起”
纨绔子还能与人道歉?
双喜以为自个耳瞎了,听了赵一鸣这话,着实不敢相信,她睁着大眼,愣怔一般看他,直到赵一鸣不耐挑眉,眼角微微眯起,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幅蠢相定是让他觉得与她道歉丢了他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