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两天,郭弘与公主师母已经非常熟悉,相处得很融洽。
他善于察言观色,经常逗得浔阳公主开怀大笑。
其他人住在金仙观外对面的客馆,经常有不少高官从长安来入观参拜,客馆就是为他们所造,里面酒楼、马厩一应俱全。
郭弘得公主关照,在观中出入自由,时常去看云玄素等人。
吕志真答应李飞真监视青龙寺,于是曹守真进入长安。
曹守真:为什么你答应的自己不去,却是我去?
吕志真:师兄有事。
曹守真:切……还不是云师姐不动你就不动……
这天上午,郭弘溜了出来,远远看到云玄素几人正在酒楼上饮酒,他上去说道:“云师姐,你什么时候入长安把那个女娃带出来?”
“怎么……想,想小情人了?”吕志真打趣道,他喝多了,脸上红彤彤的,说话有些啰嗦。
“还没见过。”郭弘摇头道。
“你们两……两个,每人有一部分玄璧,要我说那……那女孩身体里一定是阴……阴璧,你这里是阳……阳璧,本来就是一对,所以这叫做天……天……天作姻缘。”
“吕师弟,不要再逗上灶了,他还是个雏儿。”云玄素笑着说。
“这世上有很多人从小就定……定了亲,他们两个可是老天爷定……定的,我们道人讲顺其自……自然,这个便是自……自然!”吕志真他突然问何琼道:“何师妹,你觉得呢?”
“跟我有什么干系?若真是有缘,谁了拦不住,况且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的有的是,他有本事就都娶回来!”
原来唐朝女子不能表现出嫉妒来,否则很难嫁出去。
但何琼说话有点急促,嘴巴微微嘟起,已在不经意间将内心的想法显露出来:她一点都不喜欢和别的女子分享喜欢的人!
吕志真已经有些迷糊,想起一出是一出,问道:“云……云师姐,昨日你说托人盯……盯着青龙寺,不知现在可……可有消息?”
云玄素答道:“前几日拜会夫君的堂弟王铎,他是监察御史,如今正好派了巡城御史的差,负责查看长安城防治安,耳目众多,手下的人每日都会将青龙寺的动向报给我,义真直到今日还没有出现。”
吕志真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郭弘身边,一屁股坐到他面前道:“这么多天就是头猪也爬回来了,郭师弟,你……你说是怎么回事?”
郭弘看着吕志真,沉吟道:““喝醉的猪去广寒宫找……找嫦娥姐姐了。””
中午时分,曹守真到了。
他是接到云玄素的传信,才从长安回来的。
长安城内租房不易,特别是他只住几天,所以在东市附近里坊中的客栈暂住,离青龙寺有点远,来回很不方便。
而且那里都是客商,太过嘈杂,地方十分狭小,租金又贵,所以云玄素才托堂弟王铎帮忙,为的就是把他替换出来……
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冠下了车,他们面前就是辅兴坊的玉真观。
“是焦师妹、罗师妹来了!”
玉真观与长安金仙观相对,开元年间韦述《两京新记》卷三载:“二观门楼绮榭,耸对通衢,西土夷夏自远而至者,入城遥望,窅若天中。”
辅兴坊东面就是掖庭宫,玉真观在坊内西南,金仙观在东南,都面对通化门、开远门横街。
两观的门楼庭阁也跟洛阳安国观一样高大,如同两座小山,从西城墙开远门入城的地方就能看到。
焦凤鸣抬头看了看,见是打招呼的是本门师姐孙至真,便连忙行礼。
玉真门下分为三支,王屋、洛阳相互敌对,长安这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跟两边的关系都很好。
“师妹这次来可要多住几日!”孙师姐笑道,她以前跟师父去洛阳,与焦凤鸣很谈得来。
焦凤鸣是第一次到长安,见师姐如此热情,便道:“这个自然,我们想盘桓半个月,参拜一下玉真祖师留下的遗迹,然后入终南山访道!这段时间就要讨扰师伯、师姐了。”
“如此最好,难得来长安,这里离西市不远,回头师姐陪你们去玩玩,走,我带你们去见师父。”
当晚,郭弘与李飞真在金仙阁三层对坐闲聊。
“师母,我小时候遇到异人,开始修炼《黄庭经》,当时能在下黄庭中观想出太乙、赤精等九位神仙,他们分成两部相互征战,我还从他们那里学过道法。”
郭弘说到这里,看到李飞真脸上露出笑容,以为她是嘲笑自己,就打住不说。
公主察觉了,便说道:“你莫瞎猜,我没有笑你,只管说下去便是。”
郭弘挠挠后脑勺,尴尬地一笑,所幸夜色昏暗,想必对方没有这么好的眼神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师父指点说,那其实就是阴阳二气,叫我排除杂念,于是按照他说的修炼,果然渐渐看不到这些童子,但修为却不像初时那样突飞猛进,两年来还在原地不动。后来与义真对战,得到两句诗:千锤百炼入中庭,踏罡步斗聚灵台。最近内力有所增长,但总觉得隔了什么壁障没有打破,还是没有下一步修炼的头绪。”
李飞真轻轻点点头,说道:“你师父说的自然不会错,但他是成年后才开始修炼《黄庭经》,当然不会胡思乱想,他这一套教给十五岁以上的人自然是不错的。但你却不同!”
她起身舒展了下身子,才负手说道:“你师父说的虽然不错,但对你却不适用。我自从孩子过世,就一直在回忆他年幼时趣事,后来才慢慢明白,孩子眼中的大千世界与成人不同!所以你看到的未必是假。而且,你说当年在古庙能看到轩辕集用轩辕剑攻击光龙,这其实是结丹道人开启神识后才能看到的。”
郭弘:“那我为何能看到?”
“你可能是当时魂魄不安,所以能看到轩辕剑的异象。结丹之后道人开始正式进入修炼之门,追求自己的道,等结成元婴就称为得道。《黄庭经》中各种童子、神仙都是人体脏腑精气所化,只有神识可以看到。而按照其他内功,正常修炼到结丹境界,早已经把这些精气都凝结吸收到内丹之中,所以你师父一辈子都看不到神仙异象。”
郭弘想到自己是穿越的,魂魄在最初一年里可能都没有跟身体完全融合,这样修炼中看到异象也就解释得通了。
也就是说,他因为魂魄是外来的,所以在古庙才能看到结丹者用神识感知的那场龙剑大战。
而过了一年,魂魄与身体融合,神仙的异象因此完全消失。
“这么说我修炼的《黄庭经》跟内丹心法似乎不同?”
“不错,两套法门正好相反,黄庭经是观想脏腑神明,可以说是仙神满身,内丹则是将所有精气一统于丹田。如果说一个是分封诸国,那另一个就是天下归一。”
这么说《黄庭经》修炼到等同于结丹的境界,就能再次看到神仙。
郭弘听了师母的话,就像眼前突然打开一道闸,让他豁然开朗!
李飞真起身说道:“你且随我来!”
郭弘跟着她下楼出了子午金仙观,来到后面的石柱前。
公主示意随行的女冠留下,自己打灯笼牵着郭弘一起登山。
他们来到石柱顶端,这里天高云淡,夜风阵阵让人神清气爽。
浔阳公主说道:“此处是玄都坛,古代皇帝祭天之所,当年赵归真曾在此修炼火师遗法,内功大成。你可以入定观想,当有所获。”
郭弘盘膝坐在坛中,闭目内视,玄璧缓缓转动,上面电弧噼啪闪烁。
“赵归真、火师遗法……黄庭经……归真!原来如此!我的真和师父的真不一样,只有归入自己的真才是‘归真’!内丹有内丹的真,黄庭有黄庭的真,各自不同!”
他的心中仿佛被青灵之水擦拭,一片通明。
夜色浓郁,山中蛙鸣阵阵,夏日圆月当空,星河浩瀚。
他开始慢慢梳理心中所得。
这一坐就是一夜。
天光破晓,晨露微曦,郭弘身上道气充盈,竟然不知不觉进入了相当于结丹的“先生”之境!
这便是先天而生,道法自然!
世间道人能有此成就的千中无一。
这一夜的修行,突破了久久困扰他的下黄庭壁障,开始进入中黄庭。
两年间下黄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扩张了数十倍,灵根参天蔽日,比原先更加奇伟。
郭弘突破的一刻,下黄庭天光大现,五彩斑斓,玄气流转,仙乐阵阵,似有一些小人在嬉戏歌舞。
玄璧表面出现了无数古拙的纹路,郭弘虽然不认识,但心中莫名就知道那是“道”字!
有一种奇异的变化正在孕育中。
郭弘心中十分期待。
这一回又会变出什么花样?
接着玄璧上浮现出一篇口诀,名为“踏罡步斗”!
心法分为九步,对应北斗九星。
北斗九星由北斗七星和左辅右弼组成,宋朝以前北斗为九星,其后两颗星逐渐消隐,成“七现二隐”之势,便逐渐流传为北斗七星。
所以如果有天罡北斗阵,也应该是九个人……
郭弘第一步就是修炼脾府赤城童子,位在天枢,名为贪狼!
又是脾府!
这样算来,脾宫已经有三位神仙,分别是“脾神常在字魂停”的魂停君、“脾神混康字灵源”的下黄庭黄老君、还有就是这位新出现的赤城童子。
脾府跨下、中二黄庭,可以说是《黄庭经》修炼中重要一环。
赤城童子名黄童字子丹,号黄庭真人。
郭弘一边按照口诀修炼,内视中脾府无垢无漏渐渐圆满。
听师兄们说,师父本是天师道道士,后来被田祖师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想必是拜入上清门下才得到《黄庭经》真传。
他并不懂得年少修炼《黄庭经》会遇到的情况,而且还遇到郭弘这样的身魂不能相合的人,如何能对症下药?
郭弘并没有埋怨师父的意思,刘元靖把自己的见解悉心传授,这心意是好的,只是有些想当然。
他此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不要迷信权威。
师父没有经历过,就算根据经验推想出来,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终究还是跟当初不一样了,不过这样也不错,现在的归真是归于十五岁之我,而非十二岁之我,自然会有很大不同!”
找回黄庭世界就是最大的收获!
只有失去过才倍感珍惜。
郭弘悟通其中关节,心中顺畅,气机牵引下浑身一震,从入定中醒来。
“恭喜道友功行大进!上灶,我叫你一声道友,是因为你从今日起才算正式进入修道之路。世间武者众多,真正能进入这个阶段的也只有两三百人而已。”浔阳公主笑着说道,她竟然在旁边守了一夜。
“多谢师母护法!”郭弘作揖回礼,一夜修炼让他的《黄庭经》内功突飞猛进,进入了第二个大层次,单论精纯程度已经不输于第二层次的高手。
他放开灵识,比过去似乎感应范围大了很多,四周似乎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韵味。
这就是神识!
李飞真这时再瞧一眼郭弘,只觉得这孩子如同身在雾中,竟然让自己有些看不真切……
次日,云玄素来找郭弘,她得到新消息,义真出现了!
“你是说这和尚回来了,确定无疑?”郭弘道。
云玄素答道:“他本来就是青龙寺的名僧,当地的人都认识,不会错的!”
郭弘暗暗点头,果然还是云师姐有办法,如果他们去盯着,必然因为面生被对方察觉,这事由王铎来做最好不过了,青龙寺所在的新昌坊就在延兴门内侧,巡城御史经常会派人巡视,调查盯梢可以悄无声息,不会打草惊蛇。
“只是有一桩怪事,他的双臂竟然没有断,跟常人没有两样,而且精神似乎很好,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
吕志真道:“也许是魔教的古怪功夫,不知道又害了什么人!”
“现在怎么做?”曹守真问道。
众人都有些犯难,他们如果大张旗鼓的上门拿人,一是没有官府抓人的手令,二是只怕到了寺院,对方就得到消息从后面溜了,巡城街卒人根本不是对手,所以王铎那边也指望不上。
“继续盯着等他出门落单!”郭弘道。
吕志真等人因为郭弘准确预测出义真的踪迹,已经对他比较信服,这事于是就这样定了下来,还是由王铎出人继续守着,只等对方出动。
云玄素见大家计议已定,就对郭弘说道:“反正要入城,不知师弟何时有暇,跟师姐去见玄机师妹?”
郭弘道:“左右这几日无事,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也好。”
他回长安的主因是郭太后的遗诏,但这事其实过了很久,太后去年五月己卯日(十六日)过世的,距今已经一年,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一年过去物是人非,郭弘不敢确定亲仁坊郭从实是否可靠,但此事又不好假手于人,只能自己去慢慢调查。
他其实早就想入城一趟,但这两日陪着李飞真,没好意思开口说要离开,如今云玄素出面,正好是个借口。
虽然刘元靖嘱咐他求李飞真护法再去谋取玄璧,但这少年心中还有些自傲,想独力完成给师父师母看看。
或者说他虽然外表成熟善于交际,内心其实很怕生。
师母才认识几天,最好不要开口求人……
众人回到金仙观,李飞真熬了一夜补觉刚睡醒,听了云玄素和郭弘的话,笑道:“正好我在这里也呆得有些闷了,想进宫一趟,那就一起去吧,入城后再分头行事。”
于是浔阳公主起驾,郭弘、云玄素、吕志真等人作为随从同行,通过南城最东面的启夏门进入长安。
长安城规模宏大,是此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城内有人口八十余万,比欧洲最大城市君士坦丁堡大七倍。
但长安城内只允许在东西两市买卖,南城因为离集市过远生活不便,所以居民很少。
东南部的里坊内大片土地无人居住,被开辟为宫中所属的百花园和药园,南部和西南部四排里坊是整片的农田,阡陌纵横,甚至有猛虎出没。
这样就出现了城中有乡野的奇特现象。
启夏门大街因为在长安城偏东,正式的名字是洛阳街,宽一百三十四米,西面是阡陌纵横的农田,一眼望去,能看到零星的农家,极目远眺还能看到最西面的城墙。
大街东侧的里坊都有坊墙,高达三米多,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情景。
自从唐玄宗以后,皇帝嫌皇城正中的太极宫地势低洼、闷热潮湿,迁往长安城外东北的大明宫居住。
所以长安东北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市中心,西面和南面百姓居多,西南就干脆成了农村。
李飞真以前一直是从最东面的启夏门入城,顺着洛阳街一直向北,就能到达大明宫西南角的建福门。
郭弘跟公主师母同车,正聊得开心。
李飞真见他对长安很是新奇,就对沿途的里坊一一介绍,说明里面都发生过什么故事,住过哪些古今名人。
我们可以把里坊理解为后世的封闭式小区,而且都是长方形。
浔阳公主的车队向北过了五个里坊,来到永崇坊尽头的延兴门横街,这里已经渐渐热闹起来,有了城市的样子。
延兴门横街可以说是城乡结合部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