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端往下看,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有个黑白两色的图案,整齐对称地放射出六个枝杈,像个艺术品。图案是由三个人捆绑而成的,六个枝杈只不过是他们被分开固定住了的腿。这除了展示作者的艺术天分,还表示捆绑技术相当专业——如果不把三人的腿固定住,该艺术品就会像一只六脚怪物那样到处乱跑,跑得不知去向。
身处这样的境地,宋昱并不慌乱,貌似胸有成竹。白鹭猜想他身上可能藏有小刀片之类的脱身工具,于是只管琢磨起松绑后该如何处置淫贼的问题,而不去理睬黄鹂与他缘何相谈甚欢。但是随着班鸠的声音传来,白捕快的如意算盘也被打乱:“讨厌,淫贼的同伙来了!”——不管怎么说,在人家的同伴面前捉拿他终归不大妥当……
“是你的朋友。”黄鹂小声提醒宋昱,似乎也怀有类似的担心。但宋昱没有对同伴的呼唤作出回应,还“嘘”了一下,示意小捕快小点声。小捕快不懂他弄什么玄虚,小声问:“你不想他们来救你吗?”
“小笨蛋!你想啊,敌人为何把我们捆在这里不理不睬?”宋昱咬着她的耳朵编造理由,“那必定是把咱当成了诱饵,在这周围挖些陷阱什么的。我岂能害了他们?”
黄鹂先是点点头,一想又觉得不对,道:“其实,你可以大声提醒他们……”
“提醒什么?”宋昱脸一红。
“提醒说,我们已经成了坏人的诱饵,这附近可能有陷阱。”黄鹂虽小,毕竟是个捕快,分析能力还是有的,“我觉得,应该先让你的朋友知道你的处境,然后再慢慢想办法。那坏人应该不算太厉害……”
“不厉害?不厉害还把你们俩给绑了?”宋昱企图辩解。
“我们是有点不小心……”黄鹂吐了吐舌头,“我想,他不是你朋友的对手。”
“怎么说?”宋昱忽然发现,“小笨蛋”远比他想像的要聪明。
“是对手,又何必做陷阱……”黄鹂说话的模样总是扭扭捏捏,但基本上对答如流,随口便将宋昱的“禁声”理由给驳倒了。
——事实果真如白鹭所臆测,宋昱确有脱身之计。宋昱也相信,在班鸠和牛狂那样的高手面前什么样的厉害陷阱都是白搭。之所以不想让同伴们找见他,说穿了无非是想创造出一个和两位美女捕快“孤男寡女”的境地。也就是说,这小子死性不改,又想做淫贼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故事原本就没打算佐入“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寓意。况且,再好的男人都有心术不正的时候,我们实在不能对一个原本就是淫贼的家伙要求太多(彻底改邪归正这种情况,用在天生坏蛋身上是不合常理的——作者注)。
淫贼宋昱突发奇想企图暂避同伴以便与两捕快成其好事,这里还存有另一种心理驱动:“跟班班在一起,本贼无论怎样强摆男人架子都不对劲。何不借这两美女找找感觉?”也就是说,两捕快的出现,恰好给了他一个找回“大男人的自信心”的机会。只是黄鹂三言两语坏了他的诡计,却在意料之外。淫贼有些尴尬。
没尴尬完,树后探出一张脸来,长得獐头鼠目一看就是坏人,显然早已埋伏在树后偷听了半天他们的对话。此时听了黄鹂的理论,坏人终于按捺不住,探头插了一嘴:“小丫头官差自作聪明胡说八道!谁敢,谁敢是我毕虎的对手?”
黄鹂笑问:“那你躲着干嘛?”毕虎怒答:“当然是……等那几个猎物落入我的陷阱里!”黄鹂笑而不语。毕虎怒道你别乱笑:“我不是怕打不赢他们,玩绳索是老子的嗜好!奶奶的你还笑!跟你说你也不懂,气死我了!”
坏人生气时说话很大声,正好把猎物们都引了过来。宋昱心想事不成,只得叹息。
首先穿出树丛的是杜鹃和孔雀,后者叫着:“玩什么呢?什么绳索呀?”话音未落,猛听脚底一连串“咻咻”声响。草叶间窜起几条长绳,群蛇出洞一般齐头盘游而上,只一瞬间便将这对冒失女孩缠绕成了两个纺锤。尖叫声中,二女又同时头下脚上、拔地而起……待在场观众反应过来,两个女孩已被倒吊在了三丈高的树顶。
因为涉及到敌我关系,宋昱忍着没放声喝彩,这个绳套陷阱做得非常巧妙,设计者绝对是个奇才。该奇才似乎对效果还不太满意,侧脸望着空中的猎物,嘟哝道:“左边这个有点歪……”
随后班鸠和牛狂也走了出来,两个人的脚下也同样飞起了不少绳索,但效果却完全出乎了毕虎的意料——“嘣嘣”几声,两人都没事,绳子全断了……牛狂身形太过庞大捆不住,绳子挂到他腰间的斧刃就断了;班鸠则是很随意地做了个扩胸运动,在绳套收紧的那一瞬间轻松地将它们扯成数截。这样快的反应可把巨人的光彩都抢走了,以至那两个跟她不是很熟的女捕快都忍不住拍起了手,齐声叫好。女捕快拍完手,发觉双手原来已经自由了,赶紧跳起来,拔出腰刀,并驾齐驱,朝着那个已被牛班二人的表现骇得目瞪口呆的毕虎冲去。可叹两捕快忘了脚上的绳子还没解开,齐头扑倒在地,两把刀跌飞了老远,差点没把那坏人射死。
班鸠不清楚突然登场的这两个美女捕快和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想要干什么,见宋昱坐在一堆绳子里发呆,就跑过去埋怨他:“小昱你怎么到处乱跑?害我好找。”宋昱意兴索然,只分说“又不是我自己要跑”。
峡谷树林的一小块空地里一下子集合了八个人,免不得吵吵闹闹。
孔雀叫:“放我下来!”
杜鹃叫:“放我下来!”
白鹭叫:“摔死我了!”
黄鹂叫:“摔死我了!”
所以,牛狂只好去拔树;宋昱和班鸠只好去帮捕快们解脚上的绳子。没剩下一个人搭理坏人毕虎。
坏人感觉挺孤单,找话:“你们几个都是一伙的吗?”——好像没人听见。
坏人闷闷不乐,找台下:“你们人多,我去叫几个兄弟来。”——好像还是没人听见。
坏人很生气,走掉了——这也许说明,对付孤独的坏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理他”。
毕虎被唤作坏人,除了变态还有别的缘故。比如这一次——你走就走呗,干嘛把女捕快们的刀给顺走了呀?——后来女捕快找不到刀,理所当然要当众再三强调:“果然是个大坏蛋!”——其实这事毕虎还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他不会穿衣服。他人瘦,却穿着很肥大的衣服。女捕快并驾齐摔,两把刀跌飞,正好插进了他的衣服。他走的时候神不守舍,没留意自己两肋下嵌着什么,冰冰的。如果留意了,他肯定会拾刀不昧,交还失主。这样一来,女捕快们就不会加入班鸠的队伍,壮大了琅琊关的敌对势力……
当然,两个女捕快口头上并不承认和淫贼成了一伙,她们的办案工具被坏人拿走了,不抢回来回去没法跟上司交代。正好宋昱的队伍的目的地就是那坏人的总部,大伙不过顺道罢了。
回过头再来说说坏人的捆绑技术,不能不说。牛狂把那棵倒吊女孩的大树拔起来,放倒在地,两个被捆成纺锤的女孩也放在了地上。巨人没有立刻为她们松绑,而是蹲在那儿捏着下巴细细研究了一会儿,然后下了个结论:“不简单。”杜鹃和孔雀面对面躺着,互相看来看去,又努力低头看自己,也认为捆得不简单,于是起了争执。
孔雀说:“捆我的花饰比较漂亮。你看你看,好多的蝴蝶结呢……”
杜鹃说:“捆我的花饰才漂亮呢。你看你看,好大的牡丹结呀……”
孔雀说:“我的漂亮!”
杜鹃说:“我的漂亮!”
捆人能捆到令被捆之人起了攀比之心,以至不舍解开,可谓高明到了极点。而在牛狂眼里,捆放在面前的女孩就像高手给他出的题儿,很有趣,得细细琢磨一番。如果直接把绳子扯断,就很没趣了。所以当宋昱拿着小刀片走过来的时候,立刻就被三人用目光给哄走了。另一边,班鸠忙着说服两个丢了武器的女捕快加入队伍。宋昱和刚才的毕虎一样孤单,一样觉得闷闷不乐,又没地方走掉,只好找了个树根坐下,支起下巴,构思起本故事后面的情节。
哦,不对。构思情节是作者的事,与宋昱无关。他嘛,还是走掉吧。
如前所述,女将军班鸠肩负讨伐反贼的军事重任,出征的路上意外丢掉了人马,又意外爱上了淫贼。此后,为了壮大战斗队伍,一路上招人组队。先说服了宋昱共赴前线,再于河边拣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牛狂,接着在破庙里稍上了一个战无不败的杜鹃,现在又在树林里新进了两个女捕快做队友——故事的主体脉络逐渐倾向于“招兵买马去打仗”。
由于队友的表现抢眼,身陷其中的淫贼几乎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发展成这样当然不是我的本意,也非宋昱之所愿。此人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因此,当他找到机会静心反思,仍可能振作一下,全力展现出更为积极的精神面貌——比如另辟蹊径,破坏队伍秩序。
当班鸠说服好了女捕快,然后东张西望地叫着“哎呀,小昱怎么又不见了”的时候,宋昱却跑去峡谷外的一条小山涧边,和同样跑出去的坏人毕虎排排坐。
两人聊着天。
“有人说你是天下第十五,怎么排的这是?”宋昱问。
“按个子高矮排的,高的排前面,矮的排后面。”——毕虎的回答挺出人意料,也不合逻辑。
宋昱心想,要是这样排,牛狂岂不是天下第一了。便问:“我比你高,我能排第几?”
“你又不是‘天下’的人。”——毕虎这话更古怪,需要想一想。
宋昱是聪明人,很快想明白了,一拍大腿:“哦,我明白了,‘天下’是一个组织的名称。”
“你拍我做什么!”毕虎揉了揉大腿,皱了宋昱一眉头。他认为“‘天下’是个组织”这件事是常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能是由于方才被冷落的缘故,孤独的坏人对这个主动跑来搭讪的敌人格外掏心,什么事都跟他讲。据他所提供的情报,他们的组织出自一个叫徐家峡的地方,住在里边的人从不与外界的人接触,也不让外界的人进来打扰,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封闭村落。后来村里有个重要人物跑掉了,村长老们怕那人把外人招进来,就在村的入口处设了个关卡——“也就是你们要去攻打的琅琊关。”
毕虎说,徐家峡其实就是被称作“世外桃源”的地方,藏得很隐秘,世人历来都只知其地名,而不知其地址。但是琅琊关的建成却恰恰暴露了桃源的入口。等村长老发觉干了蠢事,却已经来不及了——总是有朝廷的军队或江湖组织带着人马试图闯进村子。村部祖训不允许大量外人进入,所以只好叫些村民守住琅琊关。
“能守得住吗?”宋昱认为琅琊关的前景不容乐观——连军队都出动了,就一个村子怎么守啊?
“我们村里的人都有真本事,不像外界的江湖武林那样浮夸。不骗你,随便出来一个高手,都是无敌的。”毕虎得意地说。
“你是说,凭你那点捆人伎俩,你就无敌啦?”宋昱认为他在说大话。
“我说的是村里的高手,我又不是高手。毕某只不过是一个外派找人的普通村民。”毕虎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们也只需要守到把人找到就行了。以后把琅琊关拆掉,照样没人能找得见入口。我们那里的地形很特别的。”
“你们要找的,是从村里跑出去的那个人吗?”宋昱觉得这故事挺有趣。
“是啊,他是村里的四大高手之一,也是将来的村长老的人选。若不叫他回来,以后长老就剩下三个了,不合祖训。”毕虎讲得顺了,言无不尽,“而且,他知道我们村的入口,就算拆掉了琅琊关,他要带了人进来我们也没办法。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回来再说。”
毕虎最后又解释了一下他们组织名称的来源:村子既然是“世外”桃源,村子以外就是“世内”了,也就是通常说的“天下”。被派到外面守护关卡和找人的十八个人,就命名为“天下小组”,根据高矮顺序,排出了第一到第十八:“我是天下第十五,主要负责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