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轮不到玉逐道多想,三只野猪翻蹄狂奔了过来。那只野猪王虽然没有动作,但却死死的盯着自己。而周围地面一阵轻微抖动时,野猪们夹杂着风冲撞向了玉逐道单薄的身子。然而玉逐道依然单膝跪立在地上,用这样不肯倒下的方式向周围的同门师兄们表现出一个偏僻大山的愚笨的孩子的骄傲。已此来告诉他们,大山的孩子的倔强还有大山的孩子的尊严。
玉逐道已无力规避冲撞而来的野猪,他也无心再去规避。然而说心里不怕却又绝不可能,至少他的双眼下意识的闭上了。
就在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下来。时间停止了流转,空气似乎也凝固。当几声惨嚎响起时,玉逐道才讶异的睁开了眼。然而,睁开眼后他更加讶异了。
只见在他的身旁,熟悉的柳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矗立在了那里。三只野猪尸首相离,横趟在他的周围。而老道的右手里,捏着的赫然是玉逐道用过的斧,那斧上滴着殷红的血。
“柳长老。”周围的弟子如此唤他。而他却冷哼了一声,如此表达了一下对那些弟子们先前冷眼旁观的不满。
柳老道的出现似乎惊住了野猪王,它转身飞奔窜逃入了丛林。然而这也惊动了老道,他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持着刀顺着野猪刮起的风声和野猪逃跑时硬蹄敲击草地的波动而去。
柳长老的异举使周围的人都怔愣了一会儿,又见柳长老已经走远才有人不无遗憾的道:“可惜了一只野猪王,若杀了卖给兽牙子也能赚点儿好处。”
“谁让你先前不出手?”有人忍不住讥讽。那人便争辩:“你们先前不也是觉得看着好玩儿吗?”
“这话不能再说了,被柳长老听到小心得受罚。”旁人提醒,但那人却兀自强辩,不无讥讽:“柳长老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弟子罢,他如果碰上咱们的师傅们也就不敢多话。”
“那师兄,你不敬师长触犯门规,且不能再胡说八道了。若不然,呵,玉逐道需禀报师门让你师傅把你领回去管教。”玉逐道终究不能不开口,相比较外人而言柳老道毕竟是他师傅,况且柳老道虽少言寡语但毕竟两次救过自己的性命。
那本来要走的少年听了玉逐道的话伙着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身,回望向地上的玉逐道。少年忍不住道:“你当我说错了吗?你一个杂役处做事儿的有什么资格指摘我的不是?况且你也该自省一番,看看你那瞎了眼断了臂的师傅就知道你这样的徒儿有何等不堪了。”
这话十分诛心,玉逐道不能当做听不到。强行忍着胸口的痛咬牙发狠道:“就算是瞎眼断臂的老头的徒儿再如何不堪,将来杀你也是绰绰有余。”
那少年听言一愣,紧接着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也摇头哑然失笑,而那少年笑了良久才忍住忘形,继而跟玉逐道说道:“好吧,我等你来杀我,我也想瞧瞧你这个小樵夫在柳长老的手下成为何等让我等仰望的人物。不过,你还是让你那位瞎了眼的师傅先给你炼制一把像样一点的武器吧,那把破锈的斧子实在不是杀人的物什...如果你实在拿不出像样的兵器,小爷赏你些银两让你去俗世里买个新斧子又何妨?”
说完转身即走,旁边看热闹的人忙道:“乔生,你还未给他留下名字,将来他可不好跟你下战帖咧。”
那少年听言停下了脚步,白了说话的那人一眼道:“你以为一个傻子的话真能当真的?”转而看向玉逐道说道:“我也不瞒你,小爷姓乔名生,玉通道人门下新徒。将来你若要寻我复仇,只管去玉通峰处就是。”
说完话,便疾步走了,而周围的人见实在无热闹可看也跟着走了。不过又暗想今日也没白来丛林一趟,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茶余饭后都有相当精彩的谈资可以在人面前卖弄了。
......
野草杂乱,满地的枯枝烂叶。又夹杂些许血珠,和死透了的尸首分离的野猪。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玉逐道一个人跪坐在那里。紧闭着眼,感受着孤寂强忍着不甘。
柳老道低着头,用耳朵来探路。他拖着三百多公斤重的死透了的野猪王,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印,脚踩青草的沙沙声惊醒了闭目的玉逐道。
玉逐道睁开了眼,看向了柳老道。并没有问柳老道如何杀的,而是说:“您怎么在这里。”
柳老道解释道:“家里缺几味灵草,来这儿找找。闻到了你的气味,才赶了过来。”
玉逐道也没感谢柳老道的活命之恩,只开口说:“那几味缺了的灵草找到了么?”
柳老道放下野猪王的尸体,摇头蹲下了身,且解释了一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找就是了。”
玉逐道回答道:“是什么灵草你告诉我,等我身子将要好了来找吧。”
柳老道也不拒绝:“等你身子好了再说...这些野猪之所以在这里攻击你全是你运气不好了,它们在守候采摘启灵草。那东西对于它们来说就像人类的筑基丹一样重要,偏你进入了它们的领地,它们以为你要抢它们的东西呢。”
“这便怪不得它们要跟我拼命了。”玉逐道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他的话引得柳老道说:“你倒是好心。”
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赞叹,玉逐道只好解释道:“我九岁时离开家乡,那时以为山外的人与山里的人一样淳朴,以为山上的野兽最为可恶。十二岁前才忽然发现,山外的人不够淳朴。而进了宗门后,我却才发现,原来野兽要吃我而却并不能使我感到愤怒。因为野兽吃我只是想要不饿肚子,或者是我不小心冒犯了他们。但宗门里的师兄弟们,欺负或蔑视我却不需要那么多理由。这几个月来,我常感到孤独,也想家了。”
玉逐道闷哼了一声,因为柳老道抱他时使得他的胸骨疼痛无比,况且他的腿也被踩烂了。
“你的伤恐怕不将养一个月是好不了了。”柳老道左臂将玉逐道拦腰抱起,而玉逐道又强忍着痛缩在老道的怀里。老道忽又道:“对了,你似乎还带了两捆柴。”
玉逐道忙说:“那些柴下次再砍就是了。”
“唉,我总以为缺了个手臂不至于让我生活困难,原来到底也是不方便的。”柳老道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神情里多带着伤感,这让玉逐道也想不到什么话能够宽慰他。
两人不再说话,而柳老道则抱着玉逐道上了回杂役峰的路。他先就用结实的离奇的藤条拴在自己的腰间,另一头则绑住野猪王的两个獠牙。如此艰难的,带着一人一兽攀爬上了杂役峰。
而等跟着老道上了杂役峰后,玉逐道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于这个孤峰他也有了亲切感。似乎一回到这里,一切心事都可以放下了。
然而玉逐道想,这座山终究不过是整个轮回山脉最不起眼的一座罢了。它使自己亲切只是因为有老道在,然而老道终究要死去的。而想要终究不必再需要老道来救命,那就非要变得如老道甚至比老道更强。
玉逐道暗暗想起那个叫乔生的少年的话,他心里很不高兴有人在他面前如此轻视践踏老道。然而玉逐道却又想,那少年的话实在并不无道理。老道毕竟失明而又残疾,与人争斗实在不具优势。但纵然是事实,却也不能让别人拿它来讥讽柳老道。虽不知道老道的过去,但一个在修行路上失明而又断臂的人并不值得嘲笑,也拥有获得尊严的权力。倘若有人要侵犯尊严,如今与老道几乎同为一体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袖手旁观。
既然老道不喜欢与人争,那自己这个弟子便替他争吧。
玉逐道想,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不使被人轻视么?
玉逐道并不打算将老道追击野猪王时乔生羞辱他的事情述说一遍,也没有打算告诉老道自己决定为老道报仇。他认为那样做只会显得矫情且还无法得到老道的支持,既然如此,那自己悄悄的把这事情办了吧。
而倘若自己并没能复仇反而因此死了,那也许真的证明乔生的话是对的。自己是一个樵夫,有何资格指摘挑战乔生的威严?
“师傅,您带那野猪王回来也是想要卖给那些兽牙子吗?”玉逐道躺在床上,虚弱的问了一句。
屋外传来柳道人的声音:“这野猪王成了精,身上的皮肉骨血早被灵气洗涤的干干净净。用它的血来给你泡澡比任何汤药都更有打磨身体的作用,而他的肉比普通的灵草对修道的人都更能增强修为。你这次虽说差点被它杀死,但能用它的血肉来强身健体也算不亏了。”
柳道人的说法让玉逐道颇感惊奇,忍不住道:“这法子好么?怎么不常见人用?”
柳道人说:“这方法虽说用的人少,但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之所以少有人用,一来用妖兽血制成的药泡澡会让人痛不欲生,二来是修真者修行从来都是每往前迈一步身体都会更加健康。大部分人认为既然如此,何必去吃苦头磨练皮肤?况且得道成仙时也会褪去那凡体,到头来吃的所有苦头化作了无用功,非常不值得。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肯去受这苦。而受过这苦的人,也无法坚持下去这苦痛折磨。”
玉逐道想,这样熬出来的药汤会让人很痛苦么?然而,若真有作用那何惧一点苦头吃?
“我也以为修真者终将是要舍去一身臭皮囊的,然而我师尊曾经却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抛弃?况且灵魂修成仙魄,肉身如何不能成圣?”柳道人又追说了一句,似乎谈到他师傅的时候他话会很多。然而,玉逐道却并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师祖。
想了想,玉逐道说道:“师祖似乎是个很有情的人呢。”
柳道人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师尊自幼父母就给他的师傅杀了,他常常悔恨自己离家修仙。但我师傅又常说,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拜了我师祖为师,然而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当好师祖的徒儿。其实,我也不太了解我师尊,他离开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再没有回来过。”
玉逐道讶然,忙追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师祖他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师祖成仙人了吗?”
柳道人不再回话,又沉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