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文没有想过做伟人，但他做了所有伟人做过的事。
包括受到的屈辱和痛心的牺牲。
长城安在徭役逝和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他还没意识到，他所牺牲的有一颗少年心。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所幸也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博得原谅的。
刘达文颤抖着身体听完刘宇飞的自述，面容失色。是的，他的确忽略了他的儿子，忽略了和他一样铮铮铁骨的儿子。
“对不起。”多年之后，终于从刘达文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刘宇飞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还有当初的苦水化成眼泪，在这无声的沉寂之中汹涌。
“对不起。”刘大勇也低下了头，是对刘宇飞说的，也是对刘达文说的，是对周淑梅说的，也是对在那场内乱之中所有死去的方士一脉的亲人说的，冥冥之中，也有刘家历年来为祠堂内写的那句话舍身忘死的先辈志士听到，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的熬药仙际。
而场内的武士一脉的众人，也都低下了头。“对不起”。这声音，不统一，断断续续的从人群内部传出来，或低沉，或高昂，事先明显没有经过任何的彩排。这帮虎口被钢刀磨出了老茧的汉子也终于承认，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举刀和落下就能解决的。
而刘宇飞站在场中央，他看着满场低着头的人，有老，有小。这是唯一让他欣慰的。在家族蒙难的时候，曾经对族人举起钢刀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猛，没有人哭着想要逃离，没有人叫喊着高呼清白，没有人为了活命而丧失理智。曾经利益的驱使而凝结成的绳穿越了时空的局限一直延伸到了这里。这不是讽刺，而是认同。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每一句“对不起”背后迟到的爱。所以他才能高声地喊出：“我接受！”
上天注定没有给这对父子喘息的机会，就更不要说话衷肠的时间了。
“吆喝，父子和好，这个时候怎么能少得了母亲呢？一家团聚岂不是更好。”
在楚云不阴不阳的语气下，鱼戏水缓缓的自队伍的深处押出来几个人，不用仔细端详一下，刘宇飞就对着楚云破口大骂，那一身亮眼的红衣服本身就是一个标志，周淑梅的标志。
楚云没有理会刘宇飞的失态，而是静静的看着刘达文，那个迅速收起温情，又板着脸孔，料事如神样的刘达文。
周淑梅的情况真的不是太好，甚至和他一起被押解出来的几个汉子的情况也都不是太好。有鞭子抽过的痕迹，脸上还印有一条条的血印；有烙铁烫过的痕迹，衣服被烧出个孔，肉往外翻着，布料却往里卷着。刘宇飞喊了出来，他想扑上去抱紧他的母亲，被刘大勇的两个儿子紧紧的拉住。
而刘大勇身为一家之主，先是被破外院，又是家族之人被辱，火气更盛，他风卷残云般，踩步冲过，一瞬间，鱼戏水前排的几人都被撂倒在了地上。楚云没有出手拦截，实际上是赶不及。因为他们的实力相当。一点即收，就算他是刘大勇，能杀几个杂兵泄泄气，但却不能过多杀戮
死了几个星海境的部下，楚云显得不慌不忙。他走到周淑梅的面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呲牙咧嘴的说道：“你以为躲进城内就没事了吗？你可知道，为了对付你们刘家，我准备了多少年，刘家一天吃多少个馒头我都知道。”然后他转向刘达文说道：“刘达文，你的妻子就在这里，土匪头子啊。你还敢说你们刘家没有勾结土匪？”
刘达文指着楚云，身体都带着哆嗦，眼神里能喷出火来，说道：“我妻子早在离开刘家之后就没有音讯，你居然还想随随便便的找个人出来，顶着她的名字。令人发指！”
“哈哈哈。”楚云在一旁鼓着掌，“好演技，刘先生好演技啊。”
说着，楚云自身边的侍卫身上，拔出剑来，直接扔向了刘达文。顺带着，一巴掌也把周淑梅拍到了刘达文面前。
十步远，妻子挣扎着立于面前，不能认。
“既然刘先生说你和这个土匪头子没关系。那么就请刘先生拿起地上的剑，刺死这个土匪头子，为你们刘家正名，为正道正名。”
对楚云的这些动作，刘达文嗤之以鼻。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和蔑视：“舞刀弄枪是你们这些武夫的把戏，我方士从不将希望寄予兵刃。”
“好好好，看样子，刘先生是默认了。动手！”楚云一声令下，鱼戏水逼上了刘家众人，这场战斗必不可免。刘达文只得双手一举，叫了一声“慢着”，他缓缓的拿起地上的长剑，向着他的妻子走去。
十步而已，有多遥远。走起来却是漫长的，尤其是，每一步都是跨越生死的一步。
刘宇飞撕心裂肺的喊着“不要”，刘大勇懊悔不已的捶着地面，红胡子大汉拿出酒壶，眼前又是那个和他站在城楼上，谈论着希望和酒的羽扇纶巾的白面书生，他对着刘达文的背影一敬，一饮而下。
第一步，刘达文能看见周淑梅眼里的期待和鼓励。仿佛那把剑面对不是自己。她没有说话，但刘达文看到了她眼神里闪烁出来的字符。“动手吧，我是的妻子，能为了你所捍卫的东西而死去，我不会有怨言。”
第二步，刘达文能看见周淑梅眼里的希望，他也看了看被当作希望的刘宇飞，却是一副屁滚尿流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无奈的摇头。所有人都不懂在阴阳之间的两个人是怎么样做的如此的风轻云淡。爱，确实是让人撸不清楚头绪的。
第三步，刘达文能看见周淑梅眼里的憧憬，那诗和梦的深处，缓缓的走来风一样的少年和少女。桃花下的盎然，杏花下的娇羞还有柳荫里的灿烂。达达的马蹄开着朵朵的金莲，驼铃的清脆带着往昔和今朝一起飘向未来。
第四步，刘达文回到了高头大马的背上，周淑梅坐进了扭捏不安的花轿中。第五步，跨过了火盆，三拜成交，第六步，宾客满座，推杯换盏，第七步，洞房花烛，朦胧和放纵。
终于，刘达文奔溃了。第八步，他提起了脚，却放不下去，只能收了回来，站在那里不动。这是一步而已，跨过去，剑尖刺进去，可手却控制不住的发抖。风只能吹动他的发梢和衣角，跟随而来的泥土的气息石化不了他的心。
时间静止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两步之内生死见。
刘达文提不起脚来，而周淑梅可以。
她微笑着，一步，两步，一寸，两寸。直至两个人面对面，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均匀。直至剑身最后的剑柄，可以感受到刘达文颤抖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