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踏雪道:“你又说这鱼儿是你养大了的,若是如此,你捉了吃掉,谁会说你半个不字,明明是找借口偷鱼吃,偏偏嘴硬,不肯承认!”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你怎知我的苦楚,想我这人生来没别的癖好,只是嘴馋,三十年前给我觅得这一处绝佳之地,出产这天下皆无的天池雪鱼,每月里来此潭中捉得雪鱼,大快朵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偏偏这二十年来,竟是一条鱼也不曾入口,只能蹲在这潭边干流口水,是何等的凄惨。”说罢挤出两滴泪来。
独孤踏雪怒气渐消,又听他说的有趣,心中好奇,道:“那又是为何?”
老头子擦干眼泪,咬牙切齿道:“二十年前,我这谷中来了个大恶人,要与我打赌竞赛,说什么我若输了,便不许再吃这潭中之鱼!”
独孤踏雪笑道:“想必是你这老馋猫输了!”
老头子怒道:“我是何等样人,焉能输给那天下第一大恶人?自然是我赢了的!”
独孤踏雪道:“既是你不曾输,为何不能吃鱼?”
老头子道:“若是我不告诉你,你便不知那天下第一大恶人有多坏!当年那大恶人要与我赌赛,若是我输了,便不得再吃这潭中之鱼,我年轻气盛,自负不管他出何等题目,也不会输了给他,当下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只等他出题目。”
他哀叹一声,拖了哭腔道:“哪料到那大恶人说:‘我赌你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这天池雪鱼!’”说到这伤心处,竟然哇哇哭了起来。扯了独孤踏雪衣袖,去擦鼻涕。
独孤踏雪挠头道:“这个赌局当真奇怪!”一时不明所以。
老头子收了哭声道:“你想,他设下这个赌局,若是我吃了鱼,那便是他赢了,既然是他赢了,我便再不能吃这鱼;我若不吃这鱼,那自然是我赢了,可是我既然赢了,便不能吃这鱼,可是我若吃了,便又输了!”他两手一摊,道:“所以我虽是赢了,却再吃不得这鱼了!”
独孤踏雪奇道:“你适才偷了我鱼儿去吃,那自然是你输了!”
老头子哈哈笑道:“那却不然!当时我直说那大恶人赖皮,那大恶人冷笑道:‘谁叫你自己托大,也不管我与你赌的是什么就赶忙答应,那又怪得了谁?’后来他见我一脑门子的不高兴,这才向我赔礼道:‘老兄,不是我要扰你雅兴,实是这潭中雪鱼,极是古怪,多吃恐怕不妥,既是你如此难过,那我便将赌注改上一改:在这赌局未分胜负之前,你不得自己动手捉鱼,也不得让你所识得之人为你捉鱼炮制,若是有他人炮制,你吃了便不算你输!’”
独孤踏雪挠头半晌,才多少有些头绪,忽道:“这赌局虽然厉害,只是要分出胜负,须得等你吃了鱼才见分晓,如此说来,你若是豁得出去认输,倒可再吃一次!”
老头子道:“我岂能不知,只是一来当年那天下第一大恶人无论武功智计,均在我之下,我与他赌赛也不下数十回,他竟然不能赢我一次,若是他赢了,我自然心有不甘,若是他输了,到时候扯起我的衣袖来擦鼻涕,那可大大的不妙!”忽见自己手中犹自扯着独孤踏雪衣袖,赶忙甩开道:“呸呸呸,真是近朱者赤!”
独孤踏雪看他言行,便知当年逢赌必输的必是这老头子,想是他太好面子,因此倒过来说。当下也不说破。
老头子叹气道:“只是此处山高林密,哪有人来?因此我每个月半,便到此处傻等,不想天可怜见,竟掉了你这小子下来!”拉了独孤踏雪衣袖,道:“此时正值中秋,这天池雪鱼最为肥美,不吃他个几百条怎能解馋!”
独孤踏雪不由莞尔,心念一动,道:“你既是每个月半才来,想必定知道出谷道路!”
老头子哈哈笑道:“你要出这谷去嘛,也不是多难,只是”,他拍了拍肚子道:“只是这馋虫一上来,那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独孤踏雪喜道:“不如这样,我捞了鱼儿给你吃,你带我出谷。你看如何?”
老头子挠头道:“不成不成,我和那大恶人赌约中曾讲明,要是我让人炮制了这鱼儿,那便是我输了!”大摇其头。忽又嘻嘻一笑道:“若是有人烤好了鱼,却被我偷吃,那却不妨。我老人家吃饱了自然心情好,心情一好,带个把人出谷又是什么难事了?”
独孤踏雪喜道:“那可要多谢你了!”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道:“你谢我什么?我又不认得你,又不曾叫你烤鱼给我吃!”又急急道:“你既不认识我,我可也未曾要你捉鱼给我吃,至于我自言自语说出的言语,给你听去了,那可怪我不得!”
独孤踏雪笑道道:“不错不错,咱两个都是自言自语,碍着谁了?”便去拣拾石块。老馋猫伸手拔了根草棍,剔了剔牙齿道:“只是有些人烤鱼的本事太差,暴殄天物,又是用石头打中鱼身,坏了这天池雪鱼的味道!”独孤踏雪道:“亏得如此,不然岂不撑死了你这老馋猫?”老头子嘻嘻笑道:“老馋猫?这名字不错,你这娃子有点意思!”大步前行,来到火堆边,伸足将地上树枝踢开,皱眉道:“烤鱼最忌用松枝,只因这松树上油脂太多,气味刺鼻,烤时便难免污了这天池雪鱼的美味!”眼睛瞟向一处,道:“不过这谷中虽然无甚好处,却多的是野葡萄,用那藤蔓来烤鱼,是最好不过了!”独孤踏雪顺着他眼神望过去,果见林边一丛灌木上,缠着好些枯了的葡萄藤,其上犹有一串串葡萄,却已风干了。
老馋猫望着潭水中翻腾跳跃的大鱼,一副心痒难熬,垂涎欲滴的模样,道:“这天池雪鱼用野葡萄藤慢慢煨烤,若是鱼腹中再加些野葡萄干与松子,酸甜香脆,外焦里嫩,哎呀,这天下第二美味的名头,当真是名不虚传!”说罢咕噜咽了口口水。
独孤踏雪自言自语道:“此处虽有葡萄干,却无松塔,那可该怎么办?”
老馋猫将先前吃剩鱼骨拾起,将那鱼骨背脊上大刺掰了下来,以拇指、中指夹起,道:“便是这般!”手指弹出,却了无声息。独孤踏雪哈哈笑道:“这般却是哪般?”声音未落,忽然“噗”的一声响,一物砸在他头上,却是个老大松塔,松塔上嵌了一根鱼刺,大部已然陷了进去。独孤踏雪仰头看去,只见那松树树冠离地极高,老馋猫竟能以两指之力将松塔打下,不由咂舌。
老馋猫道:“天池雪鱼一身俱是美味,若是身上皮破肉烂,那便将鲜味泄了,因此要打这鱼儿上岸,只能打它一口利齿,万不能伤它身子。我见你出手准头尚可,力气也不算弱,有我老馋猫教你,想必不难学会。”哈哈一笑,甚是得意,又道:“我只教你暗器手法,至于你学来做什么,却与我无关!”当下将如何运劲,如何取准的法子一一说来。独孤踏雪本就学过这暗器之术,只是当时不过是为了驱赶野兽,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此时却极为认真。老馋猫所教手法与柳逢春所传竟然颇有相通之处,只是细处上却高明不少。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已然大致学会。
当下站立潭边,凝神静气,伸手弹去。他身受重伤,所用又是从未用过的鱼骨针,连弹十余下,直累的气喘吁吁,不过打上两条鱼来。
独孤踏雪摘了十多串葡萄干,忽听几声闷响,脚下已然多了十余个松塔,他转头去看老馋猫,只见他背了双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不住向那两条大鱼瞥去,心中只觉好笑。
他寻了两块大石,一为斧,一为砧,捏开松果外壳,砸开松子,剥取松仁,将松仁与葡萄干一并塞入鱼腹,寻了细小葡萄藤,将鱼腹缝好。这才架起烧烤。
那两条雪鱼极是肥厚,烤了片刻,便有鱼油缓缓渗出,却并无香气。老馋猫围着火堆不住踱步,越踱越快,咽喉不住滚动,吞咽口水。他连转二十余圈后,忽地停下,喜道:“成了!”伸手便抓了一条肥鱼,也不怕烫,蹲在一旁大嚼。独孤踏雪见他一口下去,那鱼皮整张便给撕掉,露出晶莹如玉的鱼肉来,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便也去火堆上取鱼来吃。
忽听老馋猫叫道:“且慢且慢,哎呦,烫死我了,好吃好吃!”老馋猫接着道:“我适才自言自语说,若是我吃得饱了,心情大好,那便带个人出谷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只有这区区两条小鱼,我老馋猫一个人吃,尚显不足,何况两人?”他摇头晃脑道:“好烫好烫,嘿嘿,我老馋猫最是心善,哪能让你看着干流口水,不如这样,这两条鱼儿自然是我的,其中的松子与葡萄干的味道,想必也是不错,那便给你吃如何?”
老馋猫也不待他答话,劈手夺了独孤踏雪手中烤鱼,将手中之物塞了给他,逃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