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雨亭道:“各位老大要听你等弹曲儿,弹得好了,大爷自然有赏,若是不好,那便一刀杀了!”那群歌姬已是魂飞魄散,只顾得嘤嘤哭泣。鲍雨亭恼了起来,抽出大刀挥舞呼喝,一旁镇民中多有幼儿,见了他这凶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大声哭泣,一时间此起彼伏,竟是哭声震天。在场群雄俱是刀口上讨生活之人,眼见便有一场恶战,各人均是生死未卜,听了这一番大哭,莫不皱紧眉头,暗觉晦气。
鲍雨亭大怒道:“哭丧吗?再哭便是一刀!”英雄会中俱是亡命之徒,除了自己性命,何时将旁人性命当做一回事?不料他一言既出,哭声竟是不降反升。鲍雨亭暴跳如雷,将手一挥,数名大汉跳将出来,将三个哭得大声的歌姬与两名孩童尽数揪了出来。他将手中大刀一摆,几名大汉霍地抽刀在手,鲍雨亭喝一声“斩”,数柄大刀幻出一片刀光,向几人颈中砍去。
虎婆婆与沈以澄、殷得水三人眉头微皱,均觉英雄会会众未免太是残暴,只是念及此时乃是生死关头,说什么也不能因为几个不相干的人便伤了和气,因此忍住不言。
眼见这五人便要身首异处,忽听“当当”几声响,鲍雨亭等人手中大刀已然脱手飞出。鲍雨亭退后两步,环顾四周,却不知暗器自何处打来,低头去看时,只见地上几枚瓷片。
虎婆婆等人却仰起头来,向上看去。醉雨楼头,亮如白昼,白衣大汉正自豪饮。方在渊哼了一声,脸色一沉,便欲起身。虎婆婆低声道:“如今不可多树强敌,此人若是要动手,那几人焉有命在?”
方在渊心知虎婆婆所言不错,如今确是不宜与人结仇,待过了这一关,再找此人晦气不迟,当下站起身来,哈哈笑道:“不知楼上朋友高姓大名,朋友手下留情,方某在这里谢过了!”那大汉顾自饮酒,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饶是方在渊城府极深,也不由勃然色变。鲍雨亭见老大受辱,大喝一声,揪起一名绿衣歌姬,嘿嘿冷笑道:“老子便是要杀人,看哪个救得?”那歌姬已三十余岁年纪,听了此言,不停发抖,脸上胭脂簌簌落下,两眼一翻,已然晕去。鲍雨亭抬眼望向楼顶,伸手往那歌姬头顶拍去。
忽听幽幽一声叹息,一个清脆女子声音道:“大爷何必为难这些苦命女子!”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众歌姬中闪出一个女子,她十七八岁年纪,明眸皓齿,穿一身鲜红裙子,不施脂粉,偏是极为妖媚。那女子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酒窝,道:“大爷要听曲,奴家唱来便是!”鲍雨亭见了这美艳女子,不由一愣,掌便拍不下去。
殷得水不愿多造杀孽,哈哈一笑道:“有人来唱便好,方老大,你适才说此处并无美丽女子,原来是被窝里放屁,你想独吞啊!”说着拉着方在渊坐下。
方在渊哼了一声,脸上神色极是难看。殷得水挥了挥手,鲍雨亭松开手中歌姬,讪讪退下。红衣女子向楼上福了一福,脆声道:“可多谢你了!”
虬须大汉哈哈一笑,拱了拱手,并不答话。
红衣女子扶起绿衣歌姬,叹道:“姐妹们流落风尘,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命是够苦的了,如今没来由却要受此大难!”群歌姬想起这十余日来,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闻听此言,忍不住暗暗垂泪。
红衣少女将绿衣歌姬交与身旁人,站起身来,敛衣整容,轻启朱唇,唱到:“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歌声宛转悠扬,清丽哀伤。众歌姬感怀身世,轻声作和。在场群雄俱是草莽中人,也不知她唱些什么,只觉歌声甚是动听,一时间连大哭孩童也收了哭声,在大人怀中安然睡去。
红衣少女又唱了两首曲子,曲调渐渐高昂,众歌姬亦不能相和。殷得水等人虽是风月中人,也从未听过。两首曲子唱罢,红衣少女轻掩樱口,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眉眼如水,青丝如墨,春花拂身还落,檐下燕儿两徘徊,天微雨、双剪飞错。”她眉眼低垂,仿佛有无尽伤心往事,忽的醉雨楼头叮咚作响,一声清啸,原来是那虬须大汉把著击盘,长啸应和。红衣女子将这几句反复唱了几遍,幽幽叹了口气。
群雄只觉这首歌子哀婉忧伤,仿佛一位少女愁肠百结,无处倾吐。词曲唱俱是动人心肝,只是翻来覆去只是这么短短几句,均感意犹未尽。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苍凉声音唱道:“清风掠池,岸柳垂弱,曾记楼头轻卧,唇如丁香舌如糯,叹流年、又是空过。”正是那虬须汉子。群雄见他一个昂藏大汉,语声慷慨,偏偏唱得情意绵绵,均暗觉好笑。
那大汉也不往下看上一眼,顾自照着红衣少女曲调吟唱。红衣少女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笛,轻挥素手,玉笛就唇,呜呜咽咽吹奏起来。一时歌声慷慨而笛声哀婉,一张一弛,相得益彰。
此时天边一朵乌云遮来,天地间墨滚滚的一片。他二人一个灯火楼头白衣胜雪,一个火把映照人艳如花,歌笛应和,丝丝入扣。此时在场众人均静静无言,各自想起心头往事。虎婆婆也不由想起自己年少与虎公相遇之时,脸颊上不由浮现浅浅笑意。那大汉忽的停了歌声,举起手中酒坛,大呼一声痛快,举头豪饮。笛声袅袅,散入天际,红衣少女眼望醉雨楼头,又是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