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兴从酒壶中倒了一半杯酒递了过去。
老妇人接过酒杯,面色缓和了下来,慈爱地望了冷子兴一眼,继续讲述:“那年顺兴正逢天灾,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民不聊生。那昏君却视而不见,反而加重税收。有些地方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哪里还有东西交税?于是,官逼民反,许多地方都人扯旗造反。那些佞臣贼子进谗言,要昏君以下嫁公主为利诱条件,派少爷去为他平反,去杀那些无辜之人。”
作为雇佣兵,蝶舞去过很多地方,也看到过易子而食的惨状。只是,到了水韵之后,她所看到是一片富足安定的景象,没有想到,玄天大陆也会发生这种惨状。听老妇人讲述,眉头不仅皱了起来:“那时的国君,真的这么昏庸?”
老妇人冷笑道:“那昏君唯一的才能就是想方设法鱼肉百姓。他自己年老力衰,却还要年年选拔美人进宫,不知白白糟蹋了多少如花少女。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不喜臣子进谏,凡是数说他不是的人,都被他满门抄斩。最后,朝中的忠臣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少爷素来对昏君的行为不满,更不想去平乱。无奈他终究是个情种。听那昏君说起,刁民造反一旦成功,就连怜月公主也难逃厄运,还是心软了。最终还是答应,领兵带队前去平乱。可是,到了叛乱之地,看到难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样子,他又哪里下得了手去屠戮?”
冷子兴突然皱眉说道:“那些起义造反的人们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才起义。杀这些无力反抗的可怜人,才是真正的失道。他,若是为女色而屠戮无辜,我才真的会看不起他。”
老妇人愣了愣:“小少爷,你不愧是少爷的亲生骨肉,连说出来的话,都和他一般不二。少爷当时也曾说,这些不过是些被迫造反的无辜之人。若是杀了他们,自己就成了千夫指万夫骂的罪人。少爷又说,顺兴气数已尽。等到乱民冲入皇宫之时,那主上和公主都会不得善终。既然顺心迟早要亡,不如就亡在他的手里。或许可以保住主上和公主的性命,也不枉君臣一场。”
“所以,他就亲自领兵造反了?那他最后,为何还是抢占了我娘,杀了我祖父?”冷子兴也愣了愣。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生父犯上作乱,竟然是出师有名。十七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生父是个为人所不齿的乱臣贼子,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一直冤枉了他。
“呵呵!人作孽犹可谓,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那昏君自己作死,又怎么会死?”老妇人一阵冷笑,“那时,少爷在顺兴的威望极高,一挥手便有万人响应。他领兵攻打兴城之时,多数守兵都是自动投降的。不到半日,便攻破皇城,俘虏了昏君。那昏君居然故技重施,再次搬出怜月公主做了他的挡箭牌。”
冷子兴摇头道:“不论如何,他在那时占有了我娘,都难脱趁人之危之嫌。”
“趁人之危?少爷根本就没有接受那昏君的条件,并当场就拒绝了昏君的要求!”老妇人愤愤道,“是那昏君自己……是那禽兽自己给怜月公主灌了药,将她扒得一丝不挂,包在被子里送到了少爷的屋子。少爷对怜月公主爱慕已久,见她主动投怀送抱,又怎么会拒绝?看当时的情形,少爷还以为怜月公主是自己愿意委身于他,心中欢喜,才……才铸成了大错。”
冷子空沉默了。如果,老妇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生父不仅不是坏人,还是个万里难寻其一的好人。但好人,又为什么会早亡?
“少爷,也是事后才知道事情真相的。他一怒之下,去找昏君理论。没想到那昏君不仅没有丝毫羞愧之意,还理直气壮的以此威胁,要少爷重归他麾下,再次拥立他登上王位。那时,昏君被软禁在我们府内,那些话我是亲耳听到的,实在是厚颜无耻之极。少爷怒发冲冠之下,忍无可忍,拔出了佩剑,斩下了那昏君的首级。”
原来,师兄的祖父终归还是死在秦世博手中的,这一点倒是没有错。但其他的,可就错的太离谱了。蝶舞心中叹息,抬眼去看冷子兴。冷子兴的神情却是出乎意料得平静,不知是他定力非凡,还是太过震惊应了那句物极必反。
“少爷一时冲动斩下了昏君的首级,心中也有些后悔,更觉得对不起怜月公主。所以,他不仅故意放走了怜月公主,还派人在暗中护送她离开。等护送的人回来,少爷才得知,怜月公主竟然是去了坎梁搬请水韵的救兵前来剿灭他的叛军。当时,少爷的心情,我不说,你们应该也想象得到。”
一个男人,默默守护着一个心爱的女人,却发现她委身于另一个男人,并反过来要杀自己。当时的秦世博如何心痛,又有谁能完全表达清楚。蝶舞发现,秦世博与自己的师兄有一点儿极为相似,那便是肯于为人他人做嫁衣。师兄一直守护着子空,直到他登上王位,仍是无怨无悔。师兄的这位生父秦世博是否有觉得后悔呢?
“得到消息的那日,少爷先将所有部下叫到了府里,对他们做了妥善的安排。然后,他就将所有的佣人和奴仆都叫到了大厅,给每个人发放了银两,让大家各自回家。少爷对下人一直极好,大家都不想离开秦府。然而,少爷却下令,要众人在三天内全部离开。我在秦家多年,一直跟在夫人和少爷身旁,家里已没有了故人。少爷才容许我留了下来。”
下面秦世博要做什么,蝶舞已隐隐有了预感。哀莫大于心死。秦世博将部下和家人都做了妥善的安置,无异于处理好了身后事,以免对尘世之事再有牵挂。
“我虽然不知少爷有什么打算,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便去找少爷询问。我还记得,少爷当时的神情极为平静,淡淡地说,就算有部下和子民的拥戴,他自己也终是个乱臣贼子,不能玷污了王位。顺兴先受天灾,又起兵祸,已经元气大伤,无力抵抗水韵的军队。不如就借此机会,归于水韵版图。得到水韵的救助,顺兴的百姓,也可以少受些苦。”
说道这里,老妇人眼眶已经湿润了,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流下,语声也已哽咽:“水韵兵临城下那日,少爷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抵抗。但少爷那样的桀骜的人,也绝对不会开城投降。所以……所以,他只有死……用自己的性命,换取顺兴百姓的安宁。”
说完了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她用衣袖擦拭着眼泪,而那泪水却好像不论如何都擦不完,擦不净。
冷子兴默默从怀里拿出一块绢帕,递到了老妇人手里。
老妇人接过绢帕,用模糊的泪眼望着冷子兴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小少爷,你长得跟少爷真像。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看到这双眼睛,就像看到少爷又活过来了一样。这些年,你在水韵过得还好吧?我时常打探小少爷的消息,听说水韵王一直待你如亲生儿子一般,这才放心。”
一直带你如亲生儿子一般?冷子兴心中一震,冲口问道:“老婆婆,你怎么知道我是……我是秦家的骨肉,而并非冷氏子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