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汴梁城沉浸在一片灯火的海洋之中。热闹的去处很多,比如说马行街,大相国寺,那都是极繁华的商业街。
但要论吃,全汴梁城,乃至全天下,再没有一处地方能比得上州桥夜市!
出朱雀门不到三百步,从龙津桥到州桥之间有一段长达一里的阔道。白天还不觉得,到了晚间,隔着两里地都能闻到香气。
沿街多是推着手推车的市民百姓,呈长方形的车厢,底下有四个木轮,一侧有把手。车厢下面烧着碳火,上面是一口大锅,氤氲热气在白蜡灯的光线下袅袅升起,勾人食欲。
自唐末以来战乱频仍,伴随着军队的更替,全国人口流动。汴梁人口百万,早已不是原来汴州老民了,五湖四海的人无所不包,也造就了汴梁人五花八门的口味。
摆摊的市民百姓,多是白天干活,晚上售卖家乡小吃补贴家用,直到三更才歇。
州桥夜市长达一里,有甜点,例如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有小吃,例如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
当时人们晚食吃的很早,换成现代时间,大概是下午三四点左右。汴梁丰富的夜生活使得很多人不愿意早早睡去,游兴方尽,花上十文钱,就可以吃上一顿可口的夜宵。
靠近龙津桥的夜市一段儿,人不是很多,地方还算僻静。
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站在一口足以装下一个人的铁锅前,挥汗如雨。他手中一把好似铁楸似的铲子不断的上下翻飞,金黄色泽、裹着蛋液的米饭闪着光。
铁锅架在临时搭建的土灶上,深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夹杂着蛋炒饭的熏人热气。
此人正是晏宁手下的夏飞,他奉命假扮成扬州人前来摆摊,要求做到口音语气丝毫不差。
晏宁最终从两百人里录用了二十人作为探子,然后又挑了武力出众的十人作为后勤部队。整个队只有三十人,离满额还差得很远。
宁缺毋滥,人少一点,一样可以办事。只要能做出成绩来,就能让皇帝加大支持力度。
经过十天的理论培训,今天晚上晏宁把他们都放了出来进行考核。这一段的小摊都让探子们包圆了,做出来的小吃味道普通,以至于生意不温不火。
他们的任务就是伪装成晏宁规定的角色,观察每一位顾客的相貌穿着,判断出对方的职业、家庭等信息。之后会有专门的人去核实,以此来检验考核成绩。
晏宁已经有言在先,排名在最后五名的士兵,自领五军棍,排名前五名的士兵,赏钱两贯。整整二十个名额的空饷,可不能浪费了。
晏宁带着温柔靠着墙角,远远向手下们看上一眼,心中却有些烦躁。
原来他租的那处房舍是属于一个破产的商贾,那个商贾将房产委托给了庄宅行处理,自己带着一家老小跑回了南方老家。
商贾欠了人家一大趣÷阁钱,对方打听到了这处房舍,昨天派了几个破落户来捣乱,被晏宁三拳两脚打发了。他不敢把温柔一个人留在家中,怕遇到歹人,因此带在身边。
“还真是无妄之灾。”晏宁叹了口气:“早知道不租那房舍了,便宜没好货啊!”
温柔握住官人的手,细声劝道:“没事的,大不了再换一处住宅,环境差一些也无妨。”
晏宁忍不住捏了捏少女的脸蛋,调笑道:“好体贴的娘子,官人去给你买吃的。”
温柔脸色一红,晏宁还从未对他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害羞的同时心里像化开了一粒糖果。
走过那些手下的摊位,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伸长了脖子,卖力的吆喝,想要给上司留个好印象。
晏宁心中好笑,这群家伙!他注意到,夏飞的摊位前站着一个人,三十出头,头戴软脚幞头,一袭青衫,脚蹬皮靴,古铜色的国字脸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
“乖乖隆地洞,你这炒饭是正宗的家乡味道,我隔着两条街都闻到了。”
夏飞嘿嘿笑着,拿起海碗,满满盛了,撒上一把翠绿葱花,递了过去:“老乡,我请你吃,不收钱。”
中年人接过碗,不由分说,硬是从怀里取出一摞铜板,三根手指攥着,塞给了夏飞,说道:“小娃娃在外面讨饭吃不容易,娶婆娘没?”
“不得。”
中年人吃得不快,但从不间断,很快将一碗蛋炒饭吃得底朝天。他打了个饱嗝,摸着肚皮:“舒坦,明个儿我再来!”
晏宁走到夏飞面前,一指中年人的背影说道:“这个人有问题,你能不能看出来。”
夏飞刚要上前,晏宁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夏飞吓得脸色一白,这段时间的特训可把他折腾惨了,起码瘦了十几斤。他赶紧给晏宁盛了一碗蛋炒饭,两个人就像摊主和顾客一样闲聊的模样。
“这个人身上有水锈,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痕迹,从他的口音谈吐,是扬州人无疑。”
“刚刚他给我钱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拿铜板的姿势很像射箭的指法,而且他的食中二指有很厚的硬茧。”
晏宁咽下一口饭,抬起头问道:“很好,还有呢?”
夏飞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踌躇道:“属下愚钝,请队头指点。”
晏宁把剩下的半碗饭丢给他,“你自己尝尝看?”
夏飞吃了两口,茫然道:“很好吃,没什么问题。”
“你的舌头是被门板夹了吗?你一个烧火的杂兵,做出来的东西能好吃吗?这么难吃的东西对方都吃得津津有味,这说明什么?”
夏飞恍然大悟:“那个人的舌头有问题。”
晏宁气笑了:“你还真是个人才,那人的眼睛一直在观察你,很明显,他也是个探子。而且是来找人接头的,那个跟他接头的人也是个卖蛋炒饭的。”
夏飞一脸的不可思议,犹疑着问:“队头,就凭这些,你就判断他是探子,未免也太......”
晏宁耐心的解释,夏飞是他最看重的人,有必要让他明白里面的关键。“首先,他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来逛街的,就是找蛋炒饭。这里有很多摊位,可他甚至没有看上一眼,就直奔你来了。”
“并且一开口就是家乡话,他不怕你听不懂吗?说明那人在试探你的身份,还好你伪装的挺像那么回事,没有露馅。”
夏飞想到一个探子就在自己跟前走过,忍不住有些后怕:“那该怎么办?他会不会跟着我?”
晏宁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夏飞,你的任务来了,我会马上给你安排一个苦力的身份,让你找一个破地方住下。明天,你接着来卖蛋炒饭,务必要跟那人接上头。”
“可是,很明显,卖蛋炒饭的另有其人。”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允许除了你之外的人,在州桥夜市上卖蛋炒饭,看见一个砸一个。”晏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夏飞,你是个天才,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你一定行的。”
夏飞的眼睛湿润了,他本来只是一个最没用的火头兵,可是,队头居然说他是个天才......一定要努力尽责,不辜负队头的知遇之恩。
晏宁心底叹息一声,矬子里面选将军,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
李守节二月三日离开上党,又因为一些琐事耽搁了七八日,直到三月十一才堪堪感到汴梁。
他从特意绕了几里路,从万胜门进城。汴梁河上槽船如梭,两岸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不远处的金明池气象万千,云气蒸腾。
李守节不禁对身边的仆从感慨道:“今日始知帝都气派!”
陈桥兵变涉及禁军调动,居然没有对民众造成损害,可见赵匡胤之能。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阻止父亲起兵,向官家表明心迹。
主仆二人下了马,沿着御街到了宫城,两名持戟禁军走了过来,厉声喝道:“这里严禁平民靠近,否则格杀勿论!念你们是外地来的,不予计较,速速离开!”
李守节不以为意,行了一礼,急切道:“这位军爷,我从潞州来,是昭义军节度使之子,有紧急要事求见官家!”
两人见他气度不凡,不像是说假话,再加上涉及到节度使,事情肯定不小。于是安排人进去通传窦思俨,不大一会,有一名老内侍出来辨认。
李守节曾经随父亲到过汴梁拜见柴荣,老内侍认出了他:“哟,果然是李衙内,请你稍等,马上就有人去通传官家。”
“劳驾了。”
过了一刻钟,李守节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一个顶盔贯甲的少年走了出来:“是李守节吗?请跟我来,官家要见你。”
李守节有些忐忑的跟着往前走,跟上一次来的时候相比,他的心情截然不同。他悄悄问那个少年:“小哥,怎么称呼?”
“我叫晏宁,在官家身边当差。”
李守节悄悄塞了一块美玉给他,小声问道:“官家心情如何?”
其实他要问的是,官家对他的态度,他相信,晏宁肯定听得懂。
“恪守孝道,方能保住一命。”
李守节打了一个寒颤,望着前方黑洞洞的宫门,就像看见了幽罗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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