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玉头面送进宫的前一晚,玉瓷回了路府。
老夫人果然遵守约定地并没有询问她琢玉的事,也不提起近日她的分行遭遇各种打击的事,只是满面笑意地安慰她,让她明日进宫不要紧张,以平常心对待便好。
若是不知情的,看到这种场景,只怕也会以为路老夫人待她这儿媳妇极好。
玉瓷倒是没有给她脸色看,微微笑着答应下来。
只是当晚,她又请了宁容郡主到抱玉轩,促膝长谈到很晚,却无人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大家都道玉瓷性格好,也贤惠,并不争宠嫉妒,与宁容郡主相处融洽,倒真跟亲姐妹一般。
只是路景之望着玉瓷那虽然得体,却似乎带着一股子疏淡意味的举止,心中便是一慌。他有一种预感,她似乎,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可是他不允许!她尹玉瓷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不许尹玉瓷离开!
心中暗下决心,不管她怎样说,自己都不会放她离开的!
第二日,天气晴好。
因为玉瓷没有品阶,所以只是穿了一身得体又不寡淡的宫装,候在路府门口。
宫里的马车很快到来,孟嬷嬷亲自来接的她。
见她两手空空,不悦地皱起眉,“夫人所琢的玉首饰呢?”
玉瓷也有些焦急,“就在我的屋子里。我已经吩咐一个丫鬟去取了,去了许久,不知怎么还没回来。”
孟嬷嬷顿时脸色一沉,“这种事怎么能如此儿戏,还不赶紧去催催?”
玉瓷一怔,忙应道:“嬷嬷教训的是。”
路老夫人也在一旁候着,此时见孟嬷嬷脸色不悦,便也不高兴地睨了玉瓷一脸,这蹄子,怎么能如此糊涂!
当下露出笑意,到孟嬷嬷面前去道:“嬷嬷要不先进去吃一盏茶?”
哪知孟嬷嬷双眉一挑,“不必了!误了时间谁担当得起!”
老夫人眉头一皱,也有些不高兴。不管怎么说,自己好歹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她一个宫中女官,仗着是皇后跟前红人,居然敢给自己脸色看!便不再吭声地退到一边。
孟嬷嬷睨一眼玉瓷,“还是让我的人去取吧!”在孟嬷嬷的示意下,一个身量高挑的粉衣宫女走了出来。
玉瓷忙点点头,唤了身旁的水涟,“水涟,快去给这位姑娘带路。”
等在原地,孟嬷嬷颇有些不耐烦地说:“这宅子里的下人,就是比不得宫里的麻利,有时间也该好好管教管教。”态度很是倨傲。
她说的也在情理。这样重大的事,这尹玉瓷居然如此怠慢,自己不提前将玉头面带着就算了,时辰快到了才让下人去取是怎么回事!
玉瓷又连忙赔笑,“嬷嬷说的是,会好好管教的。”
见她态度很好,孟嬷嬷的气才顺了些。其实时间也不急,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去,她的下场都只有一个。想到这里,孟嬷嬷望着玉瓷的眸光,也有些意味不明起来。
不多时,那去取玉件的粉衣宫女便小跑着回来了,竟将水涟远远甩在身后此时,她的手里抱了个紫檀盒子。
虽是小跑,步子却极稳,怀中盒子并没有丝毫颠簸。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宫女。
孟嬷嬷略一抿唇,挺挺胸脯,将那盒子接过掀开来看了看,只见一支精美的俏色九尾凤凰吐珠玉钗卧于其中,周遭摆几支红翡凤凰花钿,灿灿夺目。
果真与先前给她过目过的图纸所绘一模一样,而且,实物更加令人震撼。
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她很快压下自己的贪婪目光,冷声道:“走吧。”
玉瓷只带了青音一个丫鬟,一行人上了马车,很快辘辘远去。
望着马车远去,老夫人在门口呆愣片刻,心中微紧了几分,尹玉瓷,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多时,马车便自宫门驶入,直往后宫方向驶去。
到得后宫宫门,众人便纷纷下了马车。因为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后宫的,所以青音便被留了下来,由孟嬷嬷带着玉瓷往皇后所居的未央宫行去。
临走前,玉瓷朝青音使了个眼色,看在旁人眼里,只当是主子安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而青音却神色一凝,颇有些慎重地朝她深深点了点头。
如此,玉瓷终于转身离去,只是一颗心却微微提起,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长长曳地的湖蓝色纱裙自路面扫过亦整洁如新,高腰的束腰宫装将玉瓷衬得愈发挺拔,她神情肃穆地端着手,目不斜视地前行,自有几分泰然高雅气度。
平日里,各宫的主子们出行总是有步撵的,可她尹玉瓷,就算路景之前些日子才提了三品将军,她依旧不是什么有品阶的命妇,所以,只能步行。
孟嬷嬷在前带路,不时偏了眼去瞥尹玉瓷一眼,只见她神情整肃,很是坦然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也有点惊诧。
只是心内又摇了摇头,不,兴许这蠢笨的女子并不知道自己将会经历什么,只当自己是来领赏的呢。想到这里,唇角便携了一抹刻薄的讥笑。
紧跟在玉瓷身边的,是那个捧着紫檀盒子的高挑宫女。自她拿到盒子以后,并没有易手给任何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捧着。
再后,便是四个浅粉衣裳的小宫婢。
排场倒是不小。
自宫门行至正中的未央宫,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到。
等到了未央宫时,玉瓷还未打量清楚宫殿形貌,便被孟嬷嬷急急往殿里带。
进得宫殿,一眼瞥去只见富丽堂皇,雕龙画凤的金柱,翠玉的盆栽,鎏金的坐地香炉……最显眼的,莫过于南侧立的一架白玉屏风。
屏风并不是折屏,而是一面宽面屏,玉质剔透,水头莹泽,一看便是上好玉料。如此完整的一整面屏风,光是玉料便不容易找到,更遑论其上细细琢绘的市井图,热闹而繁杂,细节翔实,实属不易。
“娘娘,尹氏带到。”
孟嬷嬷的一声唤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这才发现一名三十几岁的妇人斜靠在鹅黄锦缎的榻上,身后靠了个双福大红弹墨引枕,戴了鎏金指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手中的翠玉如意。
这便是皇后娘娘。
据说,这郭皇后最初只是个嫔,后来陈皇后病故后,圣上将其连升三级,最后立为皇后。
陈皇后,是前太子的生母。不过,自陈皇后故后,陈氏的势力便渐渐被拔去。是以太子只得太子太傅党派的支持,否则,决不至于今日这般境地。
郭皇后只生得两位公主,膝下并无皇子,又因九皇子生母林贵妃逝去,便过继给了皇后。九皇子自幼身子不好,便一直留在宫中,深得皇上疼爱。
这种种,却不知这皇后娘娘参与了多少。
能在后宫成为胜者,想来,这定是个心机手段了得的人。
玉瓷抬眼去看,她今日穿着的是常服,朱红色层层叠叠曳地的宫装,发上所佩多为玉饰。
只是一眼,玉瓷便赶紧垂了眼,盈盈下拜,“尹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一拜到底,最为隆重的礼仪。
额头轻触在自己的手背上,却半晌没等到皇后唤她起身的声音。
“你便是尹玉瓷?”沉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自有几分威仪。
玉瓷微微抬头,却仍是盯着地面,应道:“是。”
皇后微眯了眯眼,神情莫测,“起身吧。”
玉瓷从容起身,同时口里道:“谢娘娘。”
“听说,你琢玉技艺了得,本宫便想着,这宫里玉雕师的那一套都看厌了,因此才找了你来琢这玉头面。”她微直起身,稳了稳发间流苏玉步摇,面上的笑意淡淡的。
“能为娘娘效劳,是玉瓷的荣幸。”据她观察,这皇后娘娘确实是极为喜欢玉器的,殿内有玉盆栽玉屏风,手抚玉如意,发佩玉步摇。心中不由得也多了一丝侥幸,这样说来,至少皇后娘娘在面对她的玉件时,也怀了些许惜玉之心。
皇后点点头,一旁的孟嬷嬷瞧见,便朝那高挑的宫女丢个眼神。宫女会意上前,缓缓走至皇后跟前,将那紫檀盒子朝着皇后娘娘轻轻一开。
立在下首的玉瓷微垂了眼帘,只听那盒子打开后,皇后娘娘倒吸了口凉气。
继而,就是一片寂静。
“好大的胆子!”蓦地,皇后脸上乍现一抹怒意,朝尹玉瓷睨去,衣袖一拂,将那紫檀盒子扫开,“尹玉瓷!断首凤凰,你可是在诅咒本宫?!”她的声音冷然,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