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中虽然四季混乱,但现今的气候却是和青州差不多的,算是比较温暖。
两人跟着云芝往那间竹屋走去,只见云芝在竹门上轻叩两声,便兀自推开了门。进得竹屋,便先是一阵药香扑鼻而来,玉瓷探眼去望,只见整间屋子里的家具都是以竹子打造,竹桌竹柜,青翠怡人,又散出几丝木竹清香。
倒是别有一番兴致。
秦艽穿一袭象牙白衣袍,头发以同色发带松松束起,正坐在竹桌前研磨草药,一派清幽自得。
见云芝领着两人进来,他也没有一丝惊讶,而是以小秤称着草药,然后倒进药臼里。
“请坐。”他轻声道。
玉瓷有些怔愣。
初见时并没觉得秦艽有这番出尘气质,现在在周遭环境的衬托下,竟觉得他恍若谪仙,无法亵渎。
在一旁的竹椅上坐下,楚寞轻笑道:“看来秦兄知道我此次的来意。”
隔了片刻,秦艽的声音才缓缓地传来:“从前不出谷时我也尽知天下事,更遑论现如今。”话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楚兄劫狱救美,实在是性情中人。”
楚寞以手握拳置于唇边,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秦兄就不要嘲笑我了,还请替玉瓷看看。”
秦艽这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玉瓷走近两步。
步子悠闲,身形修长,自有一番气度。
玉瓷倒是有些不屑地想,他本就是和路景之他们一伙的,这次分明是路景之和太子的对抗,事实如何,他只怕比别人更清楚,偏要故作高深。
只是,她也正好想起,秦艽第一次为自己号脉时,是唤的自己“路二夫人”,而他又与路谦之有些交情,现如今自己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和楚寞一起来找他看病,恐怕有些不妥。
秦艽看出玉瓷面上一丝尴尬,步子一顿,忽而微微挑唇笑了笑,“尹姑娘不必多想,若是要论起来,我同楚兄的交情还深一些。”
这么一说,玉瓷更是尴尬了。
称呼已经变成了“尹姑娘”,还特意说明自己和楚寞交情更深,也就是说,他已经接受玉瓷和楚寞的关系,并且毫不见怪。
古人不是一向对这些道德礼法看得很重么?怎么自己一个还未下堂的妇人与别的男子公然在一起,他们竟然也能接受?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既然人家秦艽都说得这么诚恳了,玉瓷再纠结就显得有些庸人自扰了,因此,她咧咧唇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有劳秦先生了。”说着,微偏了眼去望楚寞。
却见对方眼角带一缕促狭笑意,似乎是在欣赏她的窘迫,仿佛他并不是当事人一般。
嗯,玉瓷微微咬牙,既然他都不觉得尴尬,那自己也厚脸皮些好了。
秦艽替玉瓷查看伤势后,沉吟片刻,缓缓道:“治是能治,只是……”
“只是什么?需要什么稀有药材么?我会尽量想办法的。”秦艽还未说完,楚寞的声音便有些紧张地响起。
秦艽偏眼去看楚寞,脸色有些怪异,带些调笑的语气,“你是小话本看多了吧?翻山越岭去寻稀有药材,才能体现你的关心?”
楚寞一怔,有些不悦地挑起眉。
玉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楚寞喜欢看小话本这么个癖好,已经为大众所知了,而且,似乎大家对这事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秦艽却没理他,继续道,“只是伤处已经愈合,恐怕得重新破开伤口再续手筋。”
玉瓷面色一僵,笑容也僵在脸上。
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了些的伤处,又得重新破开了。但又对秦艽对此的自信有些惊讶,他竟然真的能做到重续筋脉这种事?简直不敢想象。
再看向秦艽时,目光已经带了些敬畏。
楚寞却不发言了,只是静静看向玉瓷,等着她的表态。
玉瓷只能点了点头,“若是能治好,这点苦我还是受得的。”在牢里受的那些痛她都经历过来了,更何况这么点?
一想到自己的右手能恢复如常,她的心中便有些雀跃。
真好,又能操起玉刀了。
秦艽点了点头,“那么事不宜迟。”
既然她已经表态,秦艽也不耽搁,唤了云芝空青过来交代一些准备事宜,并且让空青为玉瓷和楚寞准备房间,他们应该要在百草谷住上一段时间。
空青的气虽然还没消,但眼见秦艽没有出谷的打算,这两个人只是要在谷里治病,脸色便和缓了些。
一想起一年前先生出谷去救治这个林显,后来就时常不在谷中,往日三人谷中的清幽生活被打扰,他便有些不舒服。
两人动作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准备好了要用的物品。
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小手术,秦艽也知道为刀具物品消毒,只是刀尖要落下的时候,玉瓷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开了头,不忍直视。
不同于先前,这次可是自己把手送出去割的,要看着自己的手再次被划开,她还真有些不忍心。
眼睫微颤,闭上眼的片刻,眼睑上忽有一阵温热覆了上来,头顶传来楚寞低低的声音,“不要怕。”却原来是他把手覆了上来,遮住了她的眼帘。
眼睑不停跳动,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玉瓷勉强应了一声,声音却低而沙哑,似乎是从喉咙里闷闷地挤出来的。
倏地,右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玉瓷的身子猛地紧绷,双眼紧闭,眼睫却不停地忽闪。
楚寞感觉着手心传来的阵阵酥痒,心中微软,伸手去紧紧握住了玉瓷的左手,一言不发,但手上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心迹。
整个过程十分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玉瓷一直不敢睁眼,楚寞的手也一直遮住了她的眼睛。
直到秦艽轻吁了口气,低低道:“好了。”
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
云芝连忙上前为玉瓷的手腕上了些绿色药膏,再以纱布层层将伤处裹住。
“这些日子不要随意碰到伤处,再有这断续膏辅助,想来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恢复了。”秦艽又交代道。
玉瓷心中一惊,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好了?他还真是神医,连忙满目感激地朝秦艽道谢。
两人被安排的住处是一处普通的小院落,与秦艽的竹屋隔得并不远。玉瓷心中有些失落,原本以为谷中每处屋子都是竹屋呢,却原来只有秦艽住的那一间是竹屋。
之后的时间,大部分的事都是云芝帮忙的。因为她已经会用左手吃饭,所以这点还是不用麻烦云芝的,只是譬如盘发之类要用到双手的事,还是少不了麻烦她。
云芝是一个很容易亲近的姑娘,她让玉瓷想起妙儿。但她与妙儿又是不同的,妙儿多几分憨厚,而她,多几分灵气。而且,与空青拌起嘴来,她可是毫不逊色的。
虽然是她养伤,楚寞倒也安心地陪着她住了下来。每日和秦艽下棋煮茶,或是和玉瓷聊聊天,日子也算过得闲适。
半月很快过去,玉瓷的伤势渐好,只是没有秦艽的吩咐,她轻易也不敢乱动右手。
这日玉瓷正坐着看楚寞和秦艽在竹屋外间下棋,空青却突然走了进来,直直走到楚寞面前,将一封书信递给他,“你家仆从送来的。”有些不耐烦地将信塞到楚寞怀里,他便不耐地退到了秦艽身侧。
秦艽望着他这态度,只是无奈地笑笑,似乎已经习惯,倒也不说什么。
嗯,看来这小子的脾气都是秦艽纵容的,玉瓷心想。
楚寞皱起眉头,将信展开,一字一句看去,眉间渐渐爬上喜色。
等他将信看完,已是满脸欣喜。
“什么事这么高兴?”玉瓷好奇地问。
楚寞笑笑,“我的小叔叔要成亲了。”
玉瓷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是了,他好像说过,他的小叔叔只比他大一岁,只是性格古怪,连他都要成亲了?可是皇家的婚事不都是由皇上决定的吗,只是个没见过的妻子,娶就娶了,当事人都不见得会高兴,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正有些狐疑,只听他朝秦艽道:“秦兄,你要去吗?”
秦艽和他那位小叔叔也是有些交情的,去参加婚宴也无不可。
只是秦艽却愣了一愣,问道:“是和她吗?”
楚寞点点头,“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的徒弟呢。”
“不了,我可不敢当她的师父。”秦艽却是无奈地苦笑两声,“我还是不去了,你为我带贺礼去就是。”
楚寞怔愣半晌,只能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一段对话,却瞬间让玉瓷嗅出了不对劲的气味。秦艽的反应,有些奇怪啊!似乎,是认识那位新娘的,而且,他面上这苦笑?莫非……他是喜欢那个新娘不成?
能被秦艽看上的姑娘,想来也是个妙人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楚寞道:“我得即刻启程了。”又犹豫了片刻,望向玉瓷,“玉瓷,你要一起去吗?”
她?玉瓷一愣。早前和他开过见家长的玩笑,但也没想过会来得这样快。而且,现在的自己身份还不明,若是就这样贸然跟着他回国,只怕会增加他的麻烦。
便微笑着摇摇头,“不了,我的手还没好呢,若是再去颠簸半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楚寞也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点了点头,“那我们只能暂时分别了。”倒是将依依不舍的意味说得极其清楚。
玉瓷的脸一红,这里还有这么几个人在场呢,他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窘迫地望向秦艽,却见他压根没注意到两人在说什么,而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自然,空青只巴巴地望着他家先生,也不可能注意到。
玉瓷微松了口气,索性也笑,“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楚寞突然笑得像个孩子,眼梢弯起,抿了抿唇,“我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