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师北落隔着桌子伸出手,在付青硕的面前晃动了一下五指。()
付青硕被远处乍然绽放的烟火吸引了注意力,一对浅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姹紫嫣红。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院中,石桌上有一小热炉正在暖酒,酒香扑鼻。桌上还有几叠普通但精致的小菜,用讲究的青花瓷盘盛着。
“今日好像不是什么佳节,为何会有人在放烟火?”师北落循着付青硕的视线皱眉往后往,看见在空中绽放的那一朵火树银花,心中蓦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并非是有人在庆祝,而是有人在给付青硕放信号,至于内容是什么,唯有付青硕自己明白。
纵然看破了其中端倪,但师北落还是像个没事儿人一般为付青硕倒酒。满上一杯之后,亲自递给付青硕,温和道,“公主喝一杯酒水暖暖身子,今晚虽然夜风清凉,可月色也是不错,北落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但如果公主觉得冷,我们可以回公主府就寝,或者暂时入屋内一避,打开窗户观赏月色也未尝不可。”
付青硕凝视着师北落的脸,“驸马,你今日让本宫来此,是否有话想跟本宫说明?”
“当然有——”师北落笑吟吟地道。
付青硕眼中一闪亮光,倾身道,“哦?驸马有话尽管直说。”
“我带公主回到师宅,想要让公主听见我的琴声,想解开公主的心结,也想斗胆请公主打开心扉。”师北落笑颜不改,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付青硕,伸手拉过她摆放在桌上的纤纤细手,捧在手心,虔诚地道,“公主和我虽然地位悬殊,但毕竟还是夫妻,我喜欢公主,不知道公主是否喜欢北落?”
付青硕一怔,听到那一句“我喜欢公主”之后,显然觉得心中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又变得有些踟蹰,抿了抿下唇望着师北落冷静地道,“本宫与驸马是夫妻不错,但也与寻常的夫妻不同。”
我衷情于你,你却未必衷情于我;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两个女子成为一对,的确与世俗大为不同。
“就算不同,在公主心里,可有我?”师北落眼里含着期待,嘴上依旧噙着淡淡的笑容问。
大兴宫殿。
“你们一个个都要气死朕不成?!”皇帝直眉怒目,手中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了一把长剑,举着剑便要朝着玉妃李离殊走去。
刚下了台阶没几步,便觉得一个影子忽然扑了过来,那影子死死地抱住了皇帝的右腿,一时间让皇帝动弹不得。
“父皇,太子虽然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父皇,看在太子多年勤勉的份上,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请饶太子一命吧!”付贺哭喊着求情,额头上的鲜血汩汩,流了半边面庞。虽然皇帝手中握着长剑,他也有一刻的迟疑,但见到皇帝似乎是朝着李离殊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付贺即使再恐惧,也一握双拳一步跨出,直直地扑倒在了皇帝脚跟前,打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拼一点点运气。
即使这样,他自己也有可能惹怒皇帝,招来杀身之祸。但若自己不扑出去,李离殊,也就是绯绯,必然是死路一条。
他这一扑,完全是为了绯绯,不是为了别人。
可付贺也不是全无准备就扑出去的,至少他故意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好让付康以为皇帝要杀的是太子。
他的小计谋在这凌乱的环境似乎特别好用,付康果然也冲了过来,抱住了皇帝的左腿。他是血性男儿,是皇帝以为最像他自己之人,此刻这钢铁般的身躯竟也跪了下来,执着地对着皇帝道,“父皇,请您饶过太子罢!”
“父皇如果一定要杀一个人泄愤的话,儿臣愿意替太子承担这个罪责!”付贺仰着脖子叫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付贺此刻的泪水格外地多,即使他想强忍着,但还是憋不住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水,一张俊俏的脸此刻已经模糊不堪,又是疼又是苦。
一直犹如木头一般杵在殿上的太子付恒闻言偏了偏头,用深沉不定的目光望着付贺。他不明白这个平时几乎没有交情的怡王为何会突然念起手足之情,他刚刚获封赐封王,难道竟真的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
他跪在绯绯身边,无意中碰触到绯绯的手,眼色微微一变。再瞥向她的神色,意外地是,她的脸色非常平静,平静到好像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一个人的性命受到了威胁,难道这一刻不该感到恐惧?为何她的表情看起来,却是那般的淡然?就好像——她预料并且准备承受必然死去的命运一般?
“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皇帝眼珠子布满了红血丝,正举剑往付贺背上劈砍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又横挡了过来。皇帝心思瞬息万变,眼见着剑就要刺入那人脊背,手腕一转,剑锋偏移,堪堪从那人的腋下穿过。
付贺吓得脊背发凉,方才那一幕他看得分明,若是不是身上这人及时挡住皇帝,恐怕自己便会血溅当场。他愣了一会儿才回神,低声道,“多谢父皇……”再一声道,“多谢皇兄……”
在最后一刻救下付贺的自然只有殿上身手最好的横王付康。付康对付贺的感激置之不理,翻身过去,跪在地上朝着皇帝膝行,直到再次到了皇帝的脚边,垂着视线望着地面一字字道,“父皇,罪不及他人。怡王念及手足之情才会做出这等逾越之事,父皇想要的是忠君爱民、手足互助互谅的皇子,怡王虽然言语偏激,但说到底还是想维护太子……”
“好一个忠君爱民,互助互谅!”皇帝截口道,“你们就是用这等手段来忠君、来敬爱你们的父皇的吗?!”他言语虽然还偏激,但手中的剑已经缓慢地放了下来,情绪稍微缓和。
付康道,“太子乃一国储君,一向贤德。后宫之人与储君之位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还请父皇顾及大局,放过太子!”
付贺也一起跪拜道,“儿臣虽然不如横皇兄这样明白事理、懂得朝廷大局,但也想请父皇念及父子之情,放过太子!”
可纵然太子无恙,绯绯必定下场悲惨。付贺一想到绯绯可能的结局,就觉得自己非常懦弱和卑微。当皇帝带走绯绯的时候,绯绯和自己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她那时候的眼神和动作,在付贺的心底刻画出一道道伤口。本以为会愈合,但在此刻全面迸发,因为是旧伤口,所以这次爆裂开来的时候,更加地疼痛。
绯绯还是,等不到自己掌握权力的那一天……
付贺的眼睛再次红了。
“哈哈哈哈哈——”绯绯突然大笑,女声的尖锐刺破了大殿诡异的安静,刺激到了殿上四个男子的耳膜。
琥国最尊贵的四个男子同时望向她,有愤恨、有爱怜、有眷恋、也有狂怒。
绯绯眉眼含笑,即使落魄也依旧风姿绰约,只听她不疾不徐地道,“皇上,我腹中怀有太子的骨肉,也就是您的皇孙,您不可以杀我。”
“绯绯!”太子紧张道,“不要胡说!”
他看着皇帝的神态,猜测或许今日能够侥幸逃生,得以保存性命。横王说的对,比起一国储君之位绯绯这一个后宫嫔妃实在微不足道。皇帝暴怒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背叛,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等事情传出去难免有失颜面。他需要一个台阶下,大家都在费尽脑筋地去想这个台阶,若是能够将此事遮掩过去,或许自己和绯绯都不必死。
可是,绯绯却偏偏在此时不知轻重,说出这等最刺激皇帝的话来,依照琥国皇帝的性子,或许——
怡王呆愣,横王觉得可气面色僵直,皇帝的脸上则毫不遮掩地露出极为厌恶和暴怒的表情来。双目瞪开,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重新捡起地上的长剑,几个大步跨到绯绯面前,然后——
一剑贯身——
一直到剑柄没入绯绯胸口,身边的太子才回过神来。表情呆滞,就好像失去了魂魄的行尸一般。
皇帝一剑杀了绯绯,然后缓缓地将血剑从她身体里抽出,丢在地上,背转过去撩衣上御座。转身坐下的时候,双眼没有一刻杀人之后的愧疚感。
付恒唇瓣颤抖,浑身僵硬地好似不能动了,“绯绯——”他低声呢喃着,“绯绯——”眼泪早已倾泻了出来,无法控制。转身扶住绯绯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绯绯的胸前还在不停流血,付恒想要捂住伤口,却不想血流还是不住地从指缝间流出。
付恒越来越慌,声音越来越嘶哑,终于被压抑的情绪随着绯绯生命的流逝,突然爆发出来,只听他声嘶力竭地仰头大喊,“绯绯!”
付贺的心神还停留在方才皇帝拔剑的那一幕,他怔怔地跪在那儿,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太子的声嘶力竭将他的神思重新带了回来,他的眼眸动了动。依旧跪着却在原地转了个方向,以这种谦卑而虔诚的姿势,向着倒在太子怀中的绯绯跪着。
绯绯……
付贺的眼角渐热,眼睛酸涩无比。
绯绯——
倒在太子怀中的绯绯面上已经褪去了血色,以她的角度,正好能够看见付贺。但她的眼神没有在付贺身上多加停留,而是坚持着从口中对着太子说了一句话,她断断续续地说道,“付恒……很可惜……我没有能够保住我们的……孩子……”
她的手原本想要抬起,想要触碰一下付恒的脸,但可惜生命如流水般无情地逝去,刚抬起的手悬在了半空,然后了无生机地滑落而下。
付恒浑身激烈的颤抖,俯身死死抱住绯绯,撕心裂肺地在殿上哭泣,闻者无不动容。
绯绯走的时候,一直按着襟口,在衣襟的另外一面同样的位置,绣了一朵白色的、洁白的玉兰花……
作者有话要说:此卷题名:权倾朝野,那么谁将权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