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如面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神‘色’,豫王左手递到了珞如面前。碧落见豫王的酒曾被食指沾污了,忙叫道:“等一等,我帮你换一杯酒。”
“不必了。”珞如眉眼里含着柔情,只望着豫王,低头便饮尽了豫王右手中的薄酒。豫王一怔,右手又一抖,也痛快地干掉了左手拿着的那杯。
珞如屈身跪到了地上,扬声道:“能与豫王结识一场,珞如幸何如之。”豫王亦将袍子一掀,也跪了下来。两人面对着面,在这凄楚悲凉的《凤求凰》琴箫声中,齐齐拜了三拜。
“能与你结为夫妻,我亦是三生有幸。”豫王抬起头来,眼中再无犹豫,在珞如的耳边轻声道,“从前父皇母妃都唤我的名字,璋显。”
“璋显……”珞如喃喃轻语,又笑道,“珠‘玉’虽贵,不如珞珞如石。皇上当初给我改这名字的时候,竟想不到早已经将你我两人牵连在一起了。”
豫王微微一哂,站起了身,却再也不看珞如一眼,便朝法场外走去。而珞如亦未唤她,只是闭着眼睛,面上含笑,尽心倾听曲子。
碧落眉‘毛’一皱,正要拦着豫王。忽然听到远处一阵马蹄疾驰,两匹马驮着章清与乔桓急奔而至。章清似有些‘性’急,远远地便从马上腾空而起,纵身到了珞如与碧落身边,将身一转,将手里的东西一扬,高声道:“皇上已经赦了珞如的死罪,你们快些将她放开。”
乔桓亦到了乔瑜身边,附耳低声说话,碧落见乔瑜眉间倏展,似乎章清所言不虚。可突然听到珞如闷哼一声,嘴中涌出了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章清一惊,冲上去抱住了珞如。碧落却顿时想到了豫王适才伸到酒杯里的食指,她惊叫道:“豫王,你为何要下毒?”
乔瑜面‘色’急变。轻掠了过来,伸手一探珞如的鼻息,珞如紧闭着双眼,毒急攻心,只这一瞬间,已然是毫无气息了。
碧落目瞪口呆,半晌才抓住了章清:“阿清,珞如她……她……走了。”
章清回视着碧落,本来手里持着的东西“吧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那东西‘玉’轴绫锦,落到了地上便滚了开。碧落瞧了一眼。突然尖叫道:“这是皇上赦免珞如的圣旨。阿清。你哪里得来的旨意?”
章清未理睬碧落,伸手便拔出了长剑,上前几步抵住了豫王的后背。她的声音又冷又冰,却微微颤抖:“午时三刻未到。你下什么毒?人人求生,你为何要让珞如求死?”
豫王头也不回,只冷笑道:“我对她本就无意,她若活着,只怕比死了更难受,不如让她了了心愿而死,反而痛快些。”
他的话冷酷无情,章清心中‘激’愤难平,一提剑便要刺下去。碧落高声叫道:“阿清。不要。”章清手一顿,将豫王的背上划了一道血口,豫王面‘色’木然,却连眼皮都未眨动一下。
碧落扑上前去,抱住了章清。在她耳边低声啜泣:“阿清,不要杀豫王。”她抬起头,对着豫王的背影道:“豫王,这毒酒是你给你自己准备的,是不是?”
豫王身子轻轻一抖,哑声道:“不错,是她抢去喝了我的酒。不过她既然叫我好好的,我自然会如了她的心愿。”
“原来是她晓得你不愈苟活,这才那样劝你……”碧落喃喃道。
“她要你活,你便活。这活命的滋味这么好,你为何不叫珞如活着?”章清恨声道。
豫王倏然转过身来,放眼环顾四周一圈,又瞧着碧落与章清,冷笑道:“你们何不去问问那个坐在乾极殿里的人。是离去的人苦些,还是他自己苦些?”他哼了一声,将袖子一袖,便要离开法场,两边立刻涌出两队御林军‘侍’卫,夹着他离去。
他话语如冰,谁也听不出他对珞如是有情无情?若有情,为何他言词冷酷,只见愤恨;若无情,为何他又要来全了那‘女’子的心愿?
或许他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苟活四十余载,若无那‘女’子,又岂能终下决心起兵谋‘乱’?若无那‘女’子,又岂能在江上决然‘射’出那一箭?
可为何到了今时今日,他仍是不敢说一句真心话?
怯懦成‘性’,便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敢面对么?
碧落只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只觉得自己又莽撞害了珞如‘性’命。可若是珞如不死,难道她便会舍了豫王独活于江湖之中么?反倒是她临走的那一刻,碧落才觉得她确是真真正正,满心欢喜,偿了心愿,不落一丝遗憾。
章清持剑的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碧落紧搂着她,两人不约而同回首望去,珞如冰清‘玉’洁的身子,躺在了地上,嘴角的黑血流了下来,有些已经干涸;犹如兰‘花’,飘然已谢。
碧落与章清顿时又回过了头来,不忍再看。远处的高楼上,有一个‘肥’胖的身影一闪,一人躲进了楼去。那琴音又起,可丝弦错‘乱’,全然不在调上,只隐约还能分辨的出,似乎还是适才那首《凤求凰》。
章清心中又悲又恨,提剑用力朝地上掷去,长剑直‘插’入地,剑身摇晃,嗡嗡作响。她忽然转身,一拉碧落,又对着乔瑜叫道:“你们两个,跟我走。”
乔桓一愣,见她要走,忙上前拦住她,着急道:“阿清,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你几时能管得了我?”
“从前是管不了,可如今我……”乔桓忽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高声道,“你适才在父皇面前说要嫁给我做侧妃,你难道都忘了么?”
“阿清,你疯了……”碧落惊愕地望着章清,对乔桓的话难以置信。
章清冷哼道:“我若不这么说,如何能求得皇上赦了珞如。”她又对着乔桓冷笑道:“不错,我章心诚说过的话,便决无反悔。我如今确实是你的妻子了。”
乔桓面上一松,好声好气对章清劝道:“既然如此,便同我回王府去,莫要再任‘性’了。”
章清仍是冷哼道:“我不同你回去。即便我是你的妻子,可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你管不着我。”
乔桓听得怔愣,他又气又恼,回身从地上拾起圣旨,将圣旨一举,叫道:“莫名其妙,你怎可视父皇的旨意于无物,你……”
章清忽然伸手去提地上的剑,手中寒光一闪,乔桓手中的圣旨应声破成了两段,她冷笑道:“一道破圣旨也能管得了我么?”
她再不理乔桓,拉着碧落走了几步,见乔瑜站在一旁并未跟上,又扬声道:“常明侯,烦请你过来,我还有几件墨剑‘门’的事情要向你‘交’待。”
乔瑜眉头微蹙,瞧了这眼前‘混’‘乱’的场景,同随‘侍’在一旁的御林军‘侍’卫叮嘱了几句,才缓步跟上了章清。章清见乔桓也要跟来,伸手又将剑对着众人一指,厉声道:“你们谁也不许跟来,否则我一剑杀了你们。”
碧落被章清扯着到了一旁,章清冷冷道:“上马。”碧落一抬头,忽然见邱绎正立在一旁的马柱后面。他虽未上前,可目光紧紧地盯着章清,她晓得邱绎担心自己,忙推开章清,到了他面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邱绎伸手‘摸’着她冰冷的脸,轻声道:“你说要来送珞如,我自然要来陪着你。”
碧落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不必担心我,阿清只是伤心珞如,要我陪一陪便好。她决不会伤害我,你帮我……好珞如。”邱绎缓缓点头,却高声道:“瑜兄,烦请代我照顾碧落。”
乔瑜淡笑颔首。三人骑马直出西市,一路朝着南面。章清趋马,时快时慢,时而驻马沉思,时而一路急奔,好不容易三人出了南城,眺目眼前便是渡头,可章清反而策马慢行,不言不语。
“阿清,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碧落在后面哀声呼唤。
章清勒住了马,瞧着渡头近在眼前,好几艘客船都停在渡头边,又有一艘客船正好靠了岸,旅客三三两两地从跳板上下来。她指着那艘客船道:“你们走吧。”
碧落和乔瑜同时一怔,却又立刻明白了章清的意思。碧落低声道:“阿清,你又糊涂了。”
“你们才是装糊涂。”章清不屑道,“一个为了条氅子连命都不要,一个明里装模做样,暗中却叫我去救人,便连自己也跟着跳下崖去。眼下又跟我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她转眼又第一次放软了声音:“碧落,难道你要落得像珞如那样,或者像我这样,你才欢喜么?”
碧落回过神来:“阿清,你真的要嫁给谦王么?”
“嫁都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章清冷笑道,“可我章清要走,他能奈我何?”
“婚姻终成,却只得几分如意……婚姻终成,原来真是婚姻终成……”碧落竟又想起老相士的话,不禁低声念道。
章清闻言一愣,却仍是冷声道:“既然婚姻终成,我就不信,我们三人,真的便连一个真正如意的都没有。”她沉默了片刻,指着客船道:“你们此刻便离开曲靖,无论到哪里都好,去做一对真正的快活夫妻。然后……我也会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碧落又是一惊,“去寻孟大娘么?”
章清摇头道:“她是半个墨剑‘门’弟子,高将军自然会看顾她……”
“那你要去哪里?”乔瑜本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也出声相询。
“我……”章清哂笑了两声,抬起头,瞧着渡头半晌,却又忽一拉碧落,讶声道:“碧落,你瞧,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