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满地铺开的桃花瓣上,除了碧落自己,还另有两位少年。
邱绎靠坐在树干上,双手交握在脑后,双眉紧蹙,目光游离,似正在思考一道难题。小碧落却正以他的大腿为枕,望着头上的桃枝,笑道:“邱绎,我想坐到桃树上面去,那一定好玩极了。”
邱绎正在出神,并没有理睬小碧落。小碧落连唤了好几声,见邱绎仍未理他,一伸手便拉住了邱绎的耳朵。邱绎忽然受痛,低低的叫了一声,再瞧见是小碧落对他淘气,只是笑了笑,和声道:“碧落,你做什么?”
“邱绎,我要坐到那桃树上面去。我求了你那么多次,你带我上去罢?”小碧落指着桃枝,软声哀求邱绎。
“太危险了,你又不会武功。”邱绎抬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我怕将你摔到了。”
碧落觉得心中顿时有一股失望之情掠过,而小碧落也是面露无奈,一脸的不如意。邱绎见她面色不豫,又好声好气地劝她:“等下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小碧落嘴巴一翘,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许久才终于面色缓和,又娇声问道:“邱绎,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邱绎攒着眉。
“你是在想燕燕么?你为何不让她同我们一起玩?她虽老爱欺负我,可若是你在,她也不会太过分。”小碧落笑道。
邱绎闻言“嗤”地一声讥笑,沉默了许久才道:“昨日我去街上听人说书,说从前嵚州老楚王谋反被擒的故事。有个人和我争了起来,我说老楚王败在兵将不勇,不敢冲锋陷阵;可他却说不是。”
“那个人说老楚王败在何处?”
“他说是楚王庙算不如先皇。”
“庙算是什么?我可从来未听人说过这个。”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听他话里意思,总归是料敌先机运筹帷幄这样的事情。我方才便是在想他昨日说的话,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那你昨日是如何同他说的?”
“昨日我和他各执己见,争论不下。后来旁边有人同他说,我爹爹是嵚州镇抚将军,虎父无犬子,自然是我说的对。他想必慑于爹爹的名号,便不愿同我再说了。可我却不愿仗势欺人,便同他说,不如两人以三题来分高下。”
“哪三个题目?你可是赢了他?”碧落听得兴起,翻个身趴在草地上,一只手托腮,一只手紧紧揪着邱绎,抬头望着他。
“三题两胜者赢。我们各答对方一个问题,若是平手,第三局便比武论胜负。昨日恰好爹爹考教了我一个兵法上问题,我随口便拿来问他“何为始计之始?”
“那他答出来了么?”
邱绎挠了挠脑袋,叹气道:“我也不晓得,我昨日就是因为答不出来,又挨了爹爹一板子。可我看他侃侃而谈,信口拈来,便不敢说他不对。”
“他真的是不假思索,信口拈来么?”
“他听我这样问,当时神情是有些奇怪,问我道:你既晓得始计第一,为何又不明白先皇庙算之妙?我其时稀里糊涂,顾不上细听他的话,只一口咬定要他答我问题,他才说了几句。”
“听他的话,这始计与庙算,好似是同一个意思。邱绎,他答你话时,其实心中已经晓得你不懂自己的问题了。”小碧落侧着头思忖着,“那他又问了你什么问题?”
“他问我的,唉……”邱绎愁眉苦脸,“我更是听也听不懂。他问我:师卦之于始计,有何见教?”
“什么?”小碧落瞪大了眼睛,“这人见你年幼,便出了难题欺负你么?岂不是胜之不武?”
“年幼?”邱绎哂笑道,“那人还比我小上一岁。”
“他比你还年幼,却晓得这么多么?易经八卦我以前倒是曾走江湖的人说过,可若是问什么始计,我便实在不明白了。”小碧落若有所思,略一沉吟,忽然起身拉着邱绎道,“跟我来,我有办法。”
碧落又觉得自己似身在半空,而邱绎和小碧落躲在柱子后面,见着邱将军从外面阔步而入。小碧落冲邱绎做了一个鬼脸,径自跑向邱将军,大声叫道:“邱伯伯,邱伯伯……”
邱将军抱起了小碧落,笑道:“碧落,后日要走了,可是舍不得伯伯么?”
“嗯,”小碧落点点头,又道,“邱伯伯,我昨日去街上玩,遇到一个算卦的,他说易经六十四卦能度鬼神莫测之机,无所不能。可我觉得邱伯伯镇守嵚州,才叫无所不能。我便问他,那易经能用来带兵打仗么?他说自然可以。可我总是不信,邱伯伯,你说他说的对么?”
“不错,自古兵家从易,”一说到这自己所长,邱将军便是想也不想,随口便答。碧落年纪虽小,邱将军仍是对她循循善诱:“要知道这天下的道理,本就是殊途同归……”
“我也是这样想,”小碧落拍着手,截了话直入正题,“邱伯伯,我听说六十四卦里,有一卦叫师卦,卦辞说:贞,丈人吉,无咎。那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又如何能和兵法始计扯上关系呢?”
“地水师,坤为地,地中众者,莫过于水,水便是军。自古作战,须得师出有名,持正义事,才可使百姓服从,攻克天下;这两者之间自然大有关连,且用兵胜负在于择将选师……”邱将军正要详细解释这卦辞,忽然醒悟,“碧落,你从哪里听来始计之说?”
他侧目瞧着小碧落,正见到小碧落忙着向柱子后面使眼色。他立刻心知肚明,微微冷哼了一声,沉声道:“邱绎,出来。”
小碧落一惊,邱绎颓丧着脸,慢慢地从柱子后面伸出了头,叫道:“爹……”
“适才碧落问我的问题,同我几日前问你的问题是一个道理,便是你替我来答罢。”邱将军一手抱着碧落,一边大步进了中堂,将碧落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邱绎跟进了厅堂,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不愿答话。邱将军道:“我那日问你的问题,隔了这几日,你可想好了?你现在来说,何为始计?”
“兵者,国之大事……嗯……死生之地……嗯……”邱绎吞吞吐吐,说一字却要思考上许久。
小碧落没料到自己弄巧成拙,累得邱绎又要背书,神情立刻变得沮丧,更不知如何解救邱绎。邱将军本还耐着性子听着,可候了半晌,邱绎竟然连一句都未说全。他怒气难遏,忽然将自己大掌在桌上重重一拍,怒声道:“上一次我饶过了你,叫你好好读书,你却仍这样惫懒。如今连《始计篇》的第一句都背不下来,我……”
他愈说,怒气愈发鼎盛,伸手摸到了桌子上正放了一把戒尺,抓起来便劈头盖脸朝邱绎打去。那戒尺打在邱绎的身上,次次都落到了实处,“啪啪”地作响。邱绎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可他额头,人中,脖子处却都冒出了丝丝汗水,分明是在强忍着疼痛。
碧落在一旁心中不忍,亦不知如何相助。却见到小碧落尖叫一声,扑了上去,抱住了邱绎,叫道:“邱伯伯,你不要打了,不要再打邱绎了。”
她抱的紧,将自己全身都护住了邱绎,邱将军的戒尺便落不下去。邱将军怒气不消,喝声道:“碧落,你让开。我要打死这个不孝子……”
小碧落忽然抬起头,盯着邱将军:“邱伯伯,你不能打邱绎,等我大了,我就嫁给他,他是我的夫君,有我护着,你们谁也不能打他。”